第五章，梁祝化蝶

金泰亨看着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将手中的箱子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本以为，自己是从省里下来的，便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郑号锡也该派一些人来接他。

就算不会亲自来，也应让副官前来。

现实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摆明了还没见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他金少爷向来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哪曾受过如此冷落。

他怒气冲冲地拦了辆黄包车直奔军部而去，他倒想问问这郑上将到底是何意思，是看不起他这小小的少校，还是瞧不起他的大哥。

只是，他却根本找不到郑号锡，连那个跟自己争了好几年的田柾国都不知所踪。

朴智旻将军今天难得休息，带着田少校去听戏了，我领你去你的办公室，顺便看一下给你安排的住处。

没有热络，没有恭敬，完全就是对待普通的少校的样子。

金泰亨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金泰亨终是没忍住怒气，咬着牙问。

朴智旻微愣，一时没弄明白他这突然的问话是何意思，等他反应过来，突然笑了：

朴智旻我当然知道你哥是谁。

朴智旻正是金将军特意叮嘱，把你当成普通下属就好，绝对不可把你看做是他的弟弟。

朴智旻按你的军衔，见了我得行军礼，看你远道而来，这第一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下次可不会如此纵容你。

他一句一句讲着这里的规矩，身侧的金泰亨却黑着脸突然停下不走了。

朴智旻怎么？有意见？

金泰亨老子不干了，回去。

他拎着箱子转身就往外走。

朴智旻拦住他。

一声令下，周围的警卫全部围了上来。

金泰亨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上前夺过了他手中的箱子，又有人架住了他两条胳膊。

朴智旻脸上的笑容更胜，似是在看着垂死挣扎的蝼蚁：

朴智旻金将军有令，金泰亨一旦踏入军部范围，即视为到任，未经许可不许擅自离开，否则按战时逃兵罪论处。

朴智旻逃兵罪可是死罪。

他从腰间枪套里拔出手枪，利落上堂，抵在金泰亨的眉心：

朴智旻金少校现在还要走吗？

………………………………………………

田柾国本以为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遇到莫流苏。

今日是金泰亨到任的日子，那个军校里的小霸王，上学时他就最烦那人。

郑号锡走，我们今日去听戏。

郑号锡金家那小子心高气傲，让朴副官留下对付他。

他丢下公务，被拽到了戏园子里，原以为听戏的只有他们二人，却不想莫流苏早已等在了里面。

她还是一脸浓艳的妆，高叉的旗袍一直开到了大腿上侧，就算只是安静地站着，仍有大片的肌肤露在外面。

郑号锡将她拥在怀里听戏，两人旁若无人地亲亲昵昵，即便他努力将视线锁在咿咿呀呀唱戏的戏子身上，耳中仍然充斥这两人的调笑，如一颗小钉子，一下一下锤进了他本就酸涩难忍的心里。

郑号锡的手伸到旗袍底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那条雪白的玉腿，有时候痒极了，还会逗得莫流苏咯咯直乐。

他在一旁，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越喝却越觉口渴难耐，随着那女人的笑，心里好像慢慢腾起了一股火，烧得他有些愤怒难当。

只是妓女而已，

你哥能睡，你也能睡。

他又想起了莫流苏的话。

谁都能睡的妓女。

为什么他心里的女人偏偏是一个妓女……

她可以坐在任何人的怀里，可以跟任何人调笑，也可以睡在任何人的床上……

他田柾国却偏偏只能冷眼旁观，对此无能为力。

似乎察觉到了身旁人的气氛不对，莫流苏侧身剥了一瓣橘子递到他嘴边。

凉凉的触感碰到嘴唇上，让原本神思走掉的人陡然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莫流苏，正对上她满脸的笑：

莫流苏橘子很甜，少校你也吃一个。

所有的不快与怒火突然在这抹甜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流苏啊，张嘴。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听话，她说张嘴，他便张嘴。

莫流苏继续剥着橘子，一瓣递给郑号锡，一瓣递给他。

他本想强迫自己抗拒一下，可是那橘子每每递到嘴边，他又忍不住想要去吃。

真的很甜，一直甜到了心里，让他那原本酸溜溜的心得到了中和，终于将所有情绪缓了下来。

这一刻，

他记起了她眉间的愁苦。

是啊，若非不得已，她又怎会无声地叹息……

就如他一般，明明心存失望，却总控制不了要靠近的渴望，哪怕只是她亲手剥的一瓣橘子，于他而言，都像是天大的恩赐。

这样一个可以轻易敞开衣服，却绝不会敞开心门的女人。

你可以霸占她的身体，肆意玩乐，却无论如何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那么的简单就能拥有，又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拥有。

他田柾国的难就在于此。

戏台子上已经换了一出戏，由原来的贵妃醉酒，变成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莫流苏停下了剥橘子的动作，注意力被戏曲的剧情吸引过去。

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爱情，像这样凄惨的悲剧爱情，更容易催人泪下。

莫流苏安静地看着，就连大腿上那还在乱动的手都给忽视了，她不喜悲剧结尾的故事，更不喜欢他们的化蝶，可是她也期待能有一个人爱自己能像梁山伯。

爱情？

似乎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莫流苏扯出一抹苦笑。

身子干净的戏子都无人愿娶，更何况不干净的她。

爱情这东西，还是放在梦里更为现实……

田柾国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又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诱惑以外的东西。

他将视线转向了匍匐在地大哭的祝英台身上。

他弄不懂莫流苏在笑什么，那笑容里为什么夹杂着莫名的苦涩？

对于爱情，他也是一知半解。

父亲有一堆的姨太太，他知道那不是爱。

大哥只有一个玫瑰，可玫瑰告诉他，那也不是爱。

那自己呢？自己对她的算不算爱？

带着失望，夹杂着酸涩与委屈，到底算不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