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狗官

那些人为了能去建康，会自己想办法拉着同村的人配合疏散。

况且那法令详细说明了，按宅基地契占地分配补贴款，一分地能得四十文钱，他们这破宅子烂地方的，哪能值四十文？

他们一大家子辛苦一年，也才挣一两银子。

而光宅基地便能卖上他们几年都挣不来的钱，他们是没读过书但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们还是拎的清的。

一千亩良田都是白给的，对一个邺城来说虽然不多，但只要他们赶在前头，就能白白分得这些良田。

所以待他们家中人告知岑县已然搬空了，他们再听周青山这话，便明白了周青山的意图。

如此法令周青山及他们盂县县令姚十三只字未提，反而让他们在此耽误了一天，平白错过一日光景。

“狗官！挡老子前途！”最先发问的汉子脱了鞋便扔向周青山。

被周青山躲过，人群中又骚乱起来，又开始骂周青山不做人，坑害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修凌浩适时从衙署内出来，人群见到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人，立刻猜到这便是负责疏散的二皇子，当下安静下来。

修凌浩一出来，周青山不得不行礼退到一旁，但眸光中满是愤怒。

修凌浩站定后先是朝百姓们行了一礼，随后才开口道：“诸位的心情我明白，若非万不得已，谁也不肯背井离乡。但大皇兄已在改河道，我们只有六日的时间。若六日内诸位还未撤离邺城，届时开闸放水，洪流无情，死伤的都是各位亲眷。我虽贵为皇子，但也只有一条命，在诸位心里也不及自己亲眷万分之一。即便将我千刀万剐，也换不回诸位亲眷性命。”

祸水东引谁不会，都是后宫玩剩下的把戏，他只是不屑罢了。

但既然周青山一次次地招惹，他也得一一还回去。

这下百姓们听明白了，周青山刚才那样子是装的。他家的大皇子都在改河道了，六日后便要开闸放水了，但周青山这狗官只字未提。

也就是说，不管他们如何闹，泄洪一事是板上钉钉，他们不迁就只有等着被淹死的份。

这狗官周青山，可未同他们说大皇子改河道的事。

这摆明了是周青山故意利用他们给二皇子找事，而他们不敢想，若是二皇子真在他们怒气正盛时出来，他们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混账事。

众人想明白其中关窍，都吓得一激灵，连忙带着各自的农具，四散奔逃。

周青山见此计不成，暗中握紧了拳，得另想办法了。

修凌浩看了一眼周青山的脸色，状似无意问道：“周大人也不怕中了暑热，为何不进衙署？”

周青山面色平静：“下官身为邺城郡守，邺城百姓就是下官的手足，哪有手足受苦，下官端坐衙署的道理。”

鱼肉乡里的时候，你可没拿他们当手足：“周大人，方才我无趣，到架阁库转了一圈……周大人可知我在架阁库中发现了什么？”

周青山面色一凛，眼中有杀意迸出。架阁库派有重兵把守，没有他的手令无人能进。

但修凌浩若想进有的是办法。

架阁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一些文书账本，其中有土地与山林的收支。

他在位这几年几乎将邺城的好山头卖完了，那些良田也以各种手段划分到了自己和各乡绅名下。

本应属于百姓的良田被瓜分干净，他们手里的都是些贫瘠的田地。

而原本只需要交一种的赋税，被他添了几个明目，变为夏收一回，秋收一回。

这些有明目的税收都得走公账，又从公账以各种理由支出，支出的钱理所应当进了他的私库。

但这些银钱的往来收支都有详细记录，按律存档在架阁库中。

只要不是牵扯到国本或郡守更替，架阁库中的这些只是些废纸。

而背靠周家，他也有信心，郡守这个位置旁人争不过他。

但是修凌浩现在跟他说，他去过架阁库了，那些东西就是他贪污受贿的证据，是要全家性命的证据。

不论如何，修凌浩不能活着走出邺城。

只要他死了，他的事就捅不到皇上面前。

阳卓廷跟在修凌浩身后离开，走远了才悄声问他：“殿下何时去的架阁库？”

修凌浩一直跟阳卓廷坐在正厅考虑后续收尾问题，他哪有空去架阁库：“忍冬去看过，没进去。架阁库由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进不去。”

他在诈周青山，阳卓廷明显看到了周青山脸色不对：“架阁库又不似钱库，都是些文书和账本之类的，有什么好值得重兵看守的？除非……”

修凌浩点点头，既然他进不去，就让周青山把门打开：“邺城既然要疏散，人口全迁移至建康，户籍文书以后也会改为建康人士。邺城至泄洪后便不复存在，自然也不需要郡守。周大人在邺城多年，虽无大功但明面上是无任何过错的。朝廷舍弃邺城，周大人定然要被调去皇城。”

阳卓廷没说话，周宁两家争斗多年，他不想参与到党争中。

修凌浩知道阳家从不站队，只效忠于皇帝，但此事并非简单的党争。

“阳将军从来了邺城可注意到百姓们的吃穿用度？妇人头上簪的是梨木，连银饰都无一件。稚子身上是粗硬麻布，家中劳力脚上是草鞋，连布鞋都少有。阳将军与我住在郡守府，观郡守府如何？最低等的洒扫仆从都穿着棉布衣，单我们住的梓园、颐美苑、竹苑有多少仆从？整个郡守府仆从有百余人之多，侍婢头上簪着的翠玉簪值多少银子？”

阳卓廷的心沉了沉，他不是没注意到郡守府与旁人之间的差距。那些侍婢的一身衣裳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家几口一月生活。

修凌浩接着说道：“那些百姓没日没夜地在田间地头劳作，妇人操持一家老小，闲暇时还要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补贴家用。他们过得如此辛苦，是因他们不够努力吗？邺城是笔烂账，就是这些烂账让邺城百姓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糊口，甚至赶上收成不好的年头，还要拖欠朝廷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