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中午,便有一大群百姓扛着锄头、叉、斧头、锹等农具闹哄哄地到了衙署门前。
口中嚷嚷着“保卫家园,誓不外撤”!
阳卓廷不知什么情况,但还是派兵将衙署整个保护起来。
忍冬观察了一下,回来禀报:“人数有上千人,闹嚷着不配合疏散。”
阳卓廷蹙眉,声线低愁:“百姓众多,显然已被冲昏了头,不能强行镇压。否则乱起来,更加难以收场。”
他怕,怕修凌浩一冲动下令武力镇压。
那些百姓平日里只会种地,手中拿的也都是些杀伤力小的农具。
他们只是凭着一口怒气,冲到这里要保护自己的家园。
哪怕这家园土地贫瘠勉强糊口,哪怕官官相护欺压百姓,各种收费及赋税压得他们直不起腰。
他们也不愿离开,这是他们的土地,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传承。
而他带来的这些官兵手中的刀枪都是精铁所铸,且训练有素。
真动起手来,伤亡最重的还是那些百姓。
修凌浩拍了拍阳卓廷垮下去的肩膀:“阳将军不必担心,我已猜到如此境地,也已做好了安排。”
衙门外呼声震天,周青山匆匆赶到,端得是一副父母官的姿态。现在台阶上苦口婆心劝道:“本官在此为官多年,邺城早已成了本官的家。初听疏散之事,本官也是悲愤交加。但本官别无他法,二皇子带了官兵来,疏散一事全权由二皇子说了算。本官守护邺城多年,在本官心中,诸位早已是本官的家人。硬要诸位背井离乡,本官也心痛不已。但如今三千官兵已就位,诸位还是不要再挣扎了,以免刀剑无眼伤到诸位。”
修凌浩与阳卓廷就站在门后,听着周青山这一凡高谈阔论。
好一手挑拨离间,煽风点火。
果不其然,民众气氛更加高亢,修凌浩若此刻在门外,恐怕那些农具已砸到他头上去了。
阳卓廷听着门外的动静,心里忽而有些紧张:“殿下有何计策?”
修凌浩转身回了正厅:“做个缩头乌龟。”
阳卓廷哑然,还有自己骂自己的。
回了正厅,忍冬给他们两个上了凉茶,修凌浩看了眼高悬的太阳,对阳卓廷说道:“阳将军不必忧心,且让他们闹去。这样热的天气,闹着闹着便没劲了。”
还真是躲着啊。
阳卓廷内心轻松了一丝,这便是他的安排?
阳光越来越烈,直晒得人头晕眼花。
原本还情绪激昂的百姓们,声响逐渐小了下去,一个个被晒得耷拉着脑袋。
周青山没想到修凌浩能忍住,那一声声的谩骂想必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修凌浩竟然没出来解释或是处理这场暴动。
而他刚才那一番说辞,俨然将自己放在了与百姓同进退的位子上。
郡守衙署坐北朝南,他现在衙门的台阶上,火辣辣的太阳直射脑门,晒得他心里暗暗叫苦。
自他入官以来,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忍忍吧,他不信修凌浩能一直不出来。
即便没能真正乱起来,他若一直躲在衙署,耽误了疏散时间,也是个好罪名。
修凌浩等到外面吵嚷声小下来,便派人给外头的百姓送水,也不能真看他们中暑不是。
起初还有人骂骂咧咧,说修凌浩是装腔作势假慈悲,谁知道这水有没有下毒。
但那些人在官兵们轮流喝过后都闭了嘴,反正他们不喝,假惺惺送些水来有什么用。
蝉鸣更盛,周青山抹着脑门上的汗,心里将修凌浩骂了个遍。
再等等,这件事只要闹开了,修凌浩的命就是他的了,他让他死,不过一句话的事。
那些百姓逐渐闲不住,热得耷拉着脑袋,纷纷席地而坐,拿袖子挡着太阳。
从聚集在衙署门前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远处有人跑来,原本已安静的队伍又由远及近骚动起来。
周青山再次拿帕子擦去脸上的汗,见他们都在讨论着什么,神情明显激动。
以为时机到了,便装模作样地拍门,大声呼喊:“殿下,百姓们何其无辜,殿下便放过他们吧!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他们也只是为了生计,请殿下万不要迁怒于他们。”
人群中骚动了一阵,见周青山这个样子,又都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汉子,面色热的通红,袖子高挽,朗声质问:“周大人何出此言!”
周青山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遂转过身来面向百姓,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唉,都是本官的错。错就错在本官姓周,若本官不姓周,诸位便没有今日一劫。”
阳卓廷在门内听得一清二楚,侧目看了看同样站在门后的修凌浩。
修凌浩始终面色平淡,好像被挑拨离间的不是他,门外周青山似是而非的言语与他无关。
那些百姓虽然没读过书,但朝堂之争还是多少知道些。
谁不知道周青山嫡属周家,是大皇子修智宸的表舅。
修凌浩的外祖宁家向来与周家不睦,两家在前朝后宫斗得不可开交。
而周青山这番意有所指的话摆明了,说修凌浩以权谋私、公报私仇,为了家族争斗,而牺牲他们这些无辜百姓。
若方才没有人来,他们这些在外头晒了一下午的人或许就信了。
但刚才家中来人传了消息:岑县的人已经搬的差不多。
他们动作迅速,不留恋故土的原因,是因为二皇子颁布了一条法令。
邺城各县疏散至建康,实施村级疏散,且为他们划分好了区域。临时帐篷也已搭建完成,确保每一户都能住进帐篷。
修凌浩奉命带了赈灾款,成功疏散的,拿着宅基地契,去各县县令那领补贴款。
迁移村庄免去所欠赋税,另免一年移居建康赋税。
建康为配合朝廷,特分出一千亩良田,只要迁移至建康,按人口分配田地,先到先得。
修凌浩的法令定的很有意思,建康紧邻上渊,富庶且通往皇城十分便利。
民以食为天,一千亩良田,且按人口分配,谁能不动心?
即便有不动心的,死守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但以村为单位,一个村里不可能全是死守的人。
有利益,就有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