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惊梦（三）

戴媛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领完奖状回去后，院长破天荒的给她买了条新裙子。

她记得很清楚，白色红波点的吊带裙，吊带上缀着木耳边，腰部至上做了贴身的褶皱，勾勒出戴媛微微发育的身材，底下裙摆微阔露出细长白皙的小腿。

戴媛小心的看着院长的脸色，罕见的在她脸上看到了慈爱的神色。

她说，班主任要给她补课，她趁着暑假去班主任那里补补课，交一篇作文去县里参赛，入选了会有奖品。

院长亲自骑着自行车送她到了班主任家里，她仍记得那两扇红漆被晒的脱落的木门，上头贴的红色对联也褪色发白。

男人将白色衬衫的纽扣解开两颗，对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的戴媛轻声说道:“来，到老师身边来。”

三间砖瓦房只有他们两个人，戴媛有些害怕，她十分不喜欢和大人独处，屋里的桌椅板凳，甚至一个茶碗都能成为殴打她的工具。

男人见戴媛不动，笑着走近戴媛，居高临下看着这副年轻稚嫩的身体。

他伸手摘掉了戴媛的书包，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解衬衫的扣子。

戴媛眼瞧着他脱掉了衬衫，裸着上身要带他上里屋去。

那一刻戴媛突然崩溃，她不知道跟着去里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更别提补课的事。

戴媛挣脱男人的手往外跑，还没跑到门口便被抓住头发，男人仍旧笑着，扯着她的头发将她往里屋拖。

桌上碗里有他给戴媛倒的热水，刚烧好的热水，滚烫。

戴媛抓起茶碗就泼，男人被烫的松了手，她学着院长平日的样子，搬起凳子狠狠砸了他几下，然后跑了。

她从八九岁起就不哭了，不论院长打的多狠，她都不会哭，疼就疼吧，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从男人家里跑出来，戴媛一路跑一路哭，她害怕，所以一直不敢停，手里还抱着砸人的凳子不敢扔。

就这么抱着板凳跌跌撞撞跑了九里路，她记得很清楚，院长送她去时说过，从他家里到福利院有九里远，中间会路过她的学校。

回到福利院时院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戴媛是跑回来了。

戴媛的新裙子染上了血，棉布的白底红波点裙子斑斑点点印着血渍，再也没洗掉。

那是戴媛自懂事起被打的最惨的一次，半边脸连着耳朵鼓起，上面还有一串血痕。

鼻梁也被敲肿，自那以后两年，戴媛总是会三五不时的流鼻血，有时候夜里悄无声息的涌出，能生生把她呛醒。

那截木板可能不大结实，只抽了脸上一下，便生生断开，寿终就寝了。

院长又折了带刺的枣树枝抽了几下，觉得扎手就又换了铁锹。

铁质半圆的锹头沉重的拍在戴媛身上，撒了一通气后还嫌不解气，又搬起戴媛带回的凳子，狠狠砸了她几下才罢休。

恍惚间梦境里出现了一对慈眉善目的夫妇，女人留着成熟洋气的卷发，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

他们向戴媛和善的笑，她当时欣喜若狂，他们和院长说要领养她。

两万块钱，他们带她走。

两万块钱在当时意味着什么呢？那时可以盖一处通透明亮的大房子，再娶一个贤惠美丽的媳妇。

还是政府给福利院一年的补助，两万块钱可以养活福利院里十几个孩子。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院长匆匆看过他们带来的文件后，欣然答应。

那天枯黄的秋叶落了满地，戴媛挎着一只小包，一步一脚踩在枯叶上发出破碎的声音。

女人接过她手里的布包放在黑色小轿车的后备箱里，那是她全部的家当，只是些洗的破旧发白的衣服。

那是离偏僻小县城的福利院几百公里外的大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他们住在看起来就很高档的小区里，大门是防盗门，屋里不是福利院那种水泥地，而是光可鉴人的地板砖。

冰箱上贴着铁甲小宝的贴画，电视里放着迪迦奥特曼，柔软舒适的沙发里窝着一个和她同岁的男孩，正在外婆的陪同下津津有味的看电视。

戴媛头一次到这种屋里来，她站在门口觉得局促不安。

他们都换了鞋，见戴媛不动，女人安抚着她，让她坐在玄关鞋柜上，脱下她断线裂开的球鞋，露出一双破了洞的袜子。

那一瞬间，戴媛觉得更局促。

戴媛怕被嫌弃，努力表现出懂事乖巧的一面。外婆做饭时，她会帮忙择菜，吃饭时她负责端碗递筷盛饭，吃完后还会包揽刷锅洗碗的工作。

每天早晨帮那个娇贵又好看的男孩子穿衣，晚上会给他放水洗澡，监督他写作业。

戴媛乐在其中，她觉得自己对他们来说是个有用的人，有用的人是不会被扔掉的。

可是后来她还是被送回了福利院，他们一脸歉意的跟院长告罪，院长很大度的没跟他们计较。

毕竟他们说了那两万块钱他们不会要回去，院长瞬间觉得戴媛被送回来也没什么不妥。

起因是什么呢，那个娇贵又好看的男孩在放学路上跟一个女生起了冲突，一生气抽出书包里的钢尺戳了女孩的眼。

好在她的眼并没有坏掉，只需要戴两周的眼罩，慢慢恢复。

学校和女孩家长强烈要求让肇事者赔礼道歉并退学。

他们仍旧是对戴媛和善的笑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那时候明白，谁都不会是她的指望，她所努力维持的一切全都是假象，只要别人需要就可以随时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掉。

那个学校是重点小学，男人在机关里上班才为男孩争取了名额把他送进去。

他们不想让男孩转学。

更不想让单位里知道他的孩子做出了这种事。

所以让戴媛顶上去，戴媛刚来这个家里没多久，他们以不熟悉秉性为由，完美脱罪，甚至博得一连串的同情。

戴媛茫然看着梦境不断闪回，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这些梦太乱了，她已经搞不清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