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云中行

等她靠近西厢房，见屋内黑漆漆的，再仔细辨认，可听见无数呼吸悠长之声，才稍微放心。晃燃火折子，点燃油灯，见当初与她一道泡在水中之人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床上，就好似所有人被同时收入一袋子中，再统统倒出来一般，不仅暗暗好笑。

她忙叫醒众人，宋耀明、伍文思等都没事，可唐谓明、赵无极却伤得不轻，兀自在那咬牙坚持着。小豆子醒来却似受了惊吓似的，手舞足蹈了一大半天，口里啊啊喊个不停，孙诺连点了他率谷、内关、神门等穴，他才慢慢安静下来。沐啸天正帮着唐谓明、赵无极包扎，小米子在旁给他们喂了点水喝，小豆子才重新睁开眼。

他一见到孙诺，几乎是哭喊着，道：“姐姐，姐姐，你没事就好。”说完这句话几乎热泪盈眶。

孙诺见他情出自然，道：“豆子，你看到什么了？”

豆子道：“我见到大爆炸，无数的房屋倒塌，皇上和你被熊熊烈火给困住，你们端坐于火中，我们拼命救火，可你们出不来了。”

孙诺想起自己在梦中也有见过爆炸的场面，那一车的炸药炸得飞灰湮灭，心道烈火莫不是第一个试验？

她兀自在那想着，伍文思道：“大人可知我们是如何到了此处。”

孙诺才道：“此处就是玉山道观。是七针真人救了我们。各位，我今晚就要赶回京城，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请各位休息一晚后，七针道人会安排你们下山与茅元仪、李韦方汇合，再入高阳城。烦劳各位托话给高阳公，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对方攻城后坚持七日。七日后我必领兵来。”她知作法回京这事太过玄乎，是以并未对众人言明。

伍文思道：“此处离京城虽不远，可大人你怎能单独行动。再说了，这七针道人非敌非友的，他的安排我们如何能信。万一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孙诺打断他道：“他救了我们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们思考一下，这一批敌人虽与河西小堡那一批敌人手段有所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只为取我等性命。那时若无援手，我们这帮人中至少有一半人今晚小命不保。若他是敌人，他又何苦大费周章，作茧自缚。”

沐啸天道：“让大人单独行动，我等心难安。”

孙诺道：“你们放心吧。我回宫后自当以大局为重，万事小心。”

众人还待说些什么，她道：“我意已定，你们不必再说了。我现修书一封，交与伍大人，请伍大人一定亲手交与高阳公。至于赵大人与唐大人身上有伤，由我代为请求后留此处治疗。等高阳城中局势平定再来接两位大人。”

她看了一眼小豆子，道：“豆子，你也留在此地。”

她知小米子关键时刻最是能稳住，又与小米子交待了一番，托他一定照顾好受伤的诸人，看了下时辰，已近子时，忙与众人道别走了出去。

众人虽是万般不愿意，可知她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而她数次挽危局于狂澜，她既说必须回宫，那自然是有她不得不回宫的道理。沐啸天还是追了出来，拿出一块通体透明的玉牌来，道：“你在京中若需强援时可至东城小桂胡同第三间府邸处求援，你若拿出这块玉牌，他们会施以援手的。”

孙诺将那块玉牌拿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是块上了年岁的老黄玉，正面雕刻着一只秃鹰正凌空而下的抓一只兔子，那爪子将触未触，雕刻得无比传神。

孙诺疑惑道：“这是？”

沐啸天道：“我也是云南沐府在京城中的联络人。云南沐府每次来人都是由我接应进京的。”

孙诺不信，心想凭一个小小联络人怎能调动云南沐府在京的府兵，她直视沐啸天，道：“沐天波是你什么人？”

沐啸天无奈，道：“是家叔。”

孙诺道：“你一个云南沐府的世子跑到京城来当锦衣卫，你怎么想的？”

沐啸天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本意是要去辽东，可我叔不让。只得留在京中，谋了份差事，也算是为保卫京城尽一份绵薄之力。”

沐啸天本来比孙诺大许多，可解释起来仍然像小徒弟给老师傅解释一般耐心，生怕她一个倔强，又不肯拿玉牌了。

孙诺也不便再深追，将玉牌小心放好，道了声谢，向东南厢房大步流星的走去。

等到了院落里，那七针道人已在院中摆好法场。他让孙诺端坐蒲团上，让她闭上眼，孙诺突然道：“慢着。”

那道长问：“你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孙诺道：“我想知道那三万围攻高阳城的究竟是谁？”

那道长道：“是你的老朋友。”

孙诺闭眼，没有再说话。那道士才在她身后施起法来。孙诺闭着眼也能感觉本来月朗星稀片刻间没了光亮，天目处一片黑暗。再听那道士喃喃念起咒语，她却不由自主的身形拔起，如坠云端中。她根本无所依凭，只能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腿，而耳边还听得那道士声如洪钟的一声：“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睁眼。”

那快速的几秒孙诺只觉得比过那罗森门还要痛苦，她完全清醒，能感觉风雷电都触手可及，如在云端中行，可却偏偏不敢也睁不开眼睛。等她两条腿再一次触及地面时，完全无法站稳，直接滚倒在地，跟个飞机着陆时差不多。

她等那耳朵里嗡嗡的声音消退后才敢悄悄睁开眼。一看吓一跳，宫门两盏黄灯前永安那两个鎏金大字看得清清楚楚。守永安门的那傻小子正傻不愣登的瞅着他，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我就朝天上看了一眼，你小子从哪蹦出来的。’

孙诺爬了好一会才勉强爬起来，可头晕目眩，就算再努力，也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她此刻就如头天喝了两瓶二锅头，宿醉后第二天起床一般。等她再一次尝试稳住不断晃动的身子，心头一阵恶心，又趴在地上搜肠刮肚的想要吐，可在那喔喔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一抬头，那永安小守门看她的眼神更奇了，心思就写在脸上，想这门前的小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孙诺自觉好笑，想起有次在舅舅家上完厕所出门摔了一跤，刚好摔到一堆家里养的狗吃剩的骨头前，趴在地上见那狗颠颠的过来看她是不是要吃它剩骨头的眼神和那永安此刻的眼神实在有点像。

孙诺费了好大劲才在永安小子准备将她像垃圾一般扫离宫门前抖抖索索的掏出了七针道长给她那枚设有障眼法的铜牌，嘴也不利索了，道：“慢慢，着，我有令令令牌，让我入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