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云巅之上

前几日天已放晴，太阳出来，雪也逐渐化了。只有少许还固执的残存在树枝上，风一吹，纷纷扬扬。孙诺任雪花落在眉间额头上，不肯让小豆子去拨。

秀屏宫本来离交泰殿甚远，三人这一番走马观花的更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

小豆子上前去打点了当值张姓太监，道：“劳烦哥哥入内禀报一声，我家姑娘有事求见。”

那当值太监也算是耳聪目明的人物，知孙诺虽无名无分，可在这位皇帝心里的地位，实无人能及。当下不敢怠慢，进殿内通报去了。

崇祯此时正处理一些例行公文，听闻她来，愣了一会儿。他本想冷处理这件事，让她待在秀屏宫，至少可以让坤兴再留她一段时间，却不想她来得如此之快，心底顿时泛起无比凄凉之感，恨恨的想‘你竟这么迫切地想要离开我。’脾气上来，手一挥，不见。

孙诺等人跑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两个冰冷的字眼，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她也脾气上来了，道：“劳烦公公再给通报一声，今日若见不到皇上，袁星儿就不走了。”

崇祯本不想面对那离别的时刻，想能拖一刻是一刻，可听到孙诺回答，又想起程老太医的反复叮嘱，担心她被邪风吹，只能让她进来。

孙诺自那晚雪中论医理后，也不过两日未曾见到他，却真真如隔三秋，只觉他鬓边又添白发，不觉心又隐隐疼起来，忙行过见面礼，低下头来，却无意识的盯着他的手，见手指修长，心道好一双漂亮的手。

他可不知道孙诺那些小心思，只是颇带怒气的问：“你此番前来，可是来道别的？”

孙诺不明白他为何怒气冲冲，脱口而出：“皇上已经知道了？”

崇祯更是怒气上涌，道：“你为何如此不可待的要离开？”

孙诺诧异道：“皇上何出此言？”

崇祯道：“在去湖心岛之间我答应过你，只要陪我去一趟湖心岛，之后你去哪里我都不再干涉。可看你这副铁石心肠，只怕是刚回宫就已经要走了。此番就是来道别的，不是吗？”

孙诺委屈道：“此番确实是来请旨出宫，那是因有不得不出宫的理由，可我还会回来。”

崇祯望着她，悠长的眼竟因为愤怒瞪着有些圆，他带着明显不信任的口气道：“还会回来？”

孙诺笃定的点点头，道：“一定回来。”

崇祯当她撒谎，手一挥，道：“你走，走。”

孙诺不知他是在发脾气，还是当真许她去了，一时杵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反应。

崇祯见她不动，更催促道：“你现在就走。”

孙诺才明白他是真让她走了。

她转过身，只觉每离开他一步都走得艰辛万分。

刚走到殿门边，却是大汗淋漓。

崇祯道：“你回来。”

孙诺回头，他道：“陪朕用膳后再走。”

也不等孙诺回答，自顾自的：“传膳交泰殿。”

等孙诺坐定，他又对着旁边的张太监耳语几句， 那太监领命去了。

他对孙诺道：“你与我同坐。”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都惊了一跳，在交泰殿上坐皇上身旁那是皇后才能享有的尊荣。

孙诺迅速从周围的人细微的反应中，从小豆子、小米子压抑的倒吸一口冷气的行为中得知了那个位置坐不得。可皇上就那么望着她。她无奈，磨叽了半天还是坐了过去，眼观鼻，鼻观心，用膳。

不一会，歌舞起，随着舞娘的翩翩舞姿，殿中一干人等的紧张的神经才慢慢放下，孙诺一颗提着的心也才放了下来，还能真的吞点东西下去，也能聊上一两句，闲暇之余还能瞄一眼那曼妙的舞姿。可她看了一眼之后却再也移不开眼了。孙诺一向对舞蹈不敢兴趣，那舞蹈之美已经超越了她对舞蹈的理解和想象，就如同无数的云朵绽放在山崖之巅，或浅或淡，亦刚亦柔，无数的旋转变幻，就真如那黄山之巅上的云层变幻，起伏有时，变幻却无穷无尽。

孙诺震惊于舞蹈的柔美刚济之时，并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舞女望着她时那恶毒的眼神，在众莺莺燕燕中也没有注意到就是那一个女人长得跟她颇为神似。不错，那就是混进来的传迎儿，她也明白一旦继续出手与昭依为敌，除非成功杀掉她，否则，他再也没接受她的可能。所以她进宫想看看一直住在他心里的昭依，看看这个女人是否真值得她赔上身价性命。可当她混在舞女中，跳这一支她无数次在皇上面前跳过的舞，亲眼目睹他看昭依的眼神，她就明白无路可退。

孙诺几乎看呆了，直到皇上递过来一杯酒，她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接过来一饮而尽，道：“这舞蹈是何名？”

皇上曰：“云巅之上。”

孙诺一拍大腿道：“好名字，配得起这么美的舞。”

皇上道：“这本是你编的，名字也是你取的。”

孙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皇上却继续淡淡的道：“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就让人在这交泰殿上摆这桌宴席，让人跳这云巅之上，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孙诺，可孙诺却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鬓边白发，眼角皱纹，和那清冽的轮廓。她的忧伤就涌了出来，她就想要把他抱入怀中，跟他说‘我不能见你悲伤的样子。’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

再美的曲子也总有终点，当云巅之上的乐曲终于结束，舞女们都散去之时，崇祯几乎落泪。孙诺看得清楚，她几乎就明白了崇祯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望不到尽头的没有希望的煎熬和对于她的期待。她心知这么做极其凶险，可她发现自己为了他愿意这么去做。

她扶着崇祯道：“皇上也累了，星儿扶皇上进去休息吧。”

崇祯对她的热情颇为诧异，他本意只想让两人分手的时刻愉快一些，这样他的昭依回忆起来时至少能面带笑容。他并没有奢求其他。

孙诺扶了崇祯进入内室，让随伺太监打来热水，帮他洗擦了脸，开始解他衣领上的扣子。

崇祯似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干什么？”

孙诺一笑，小酒窝荡起的涟漪让崇祯心头一暖，抓着她的手也松了。她凑到他耳边去，轻吻他的耳廓，一边低语道：“我只想告诉你，等办完该办的事情，一定还会回到你身边的。到时，陪你走遍大江南北，去你想去的没有去过的地方；那时，一刻不离的陪着你。”

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替他宽衣解带。他还是抓住她的手，试图用不够坚强的语气对她说：“昭依，你知道我不能....”

昭依食指印上他的嘴唇，轻轻的道：“你可以，只要不吻我。”

崇祯不再说话，将他思念许久的人儿拥入怀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遂了许久的心愿。

交泰殿，阴阳交会而为泰。

孙诺睁开眼，看着身旁睡得如婴孩的他，在他额头印上一吻，轻轻起了身。

她离开之前，将那只黄色的平淡无奇的簪子放置在她原本所在位置。

孙诺走出外室，带着等待在殿中的小豆子，小米子走了。

傍晚孙诺如约回到秀屏宫。

伍文思，李朴方也以等待多时了。伍文思道：“所有人马已集结宫外，明日就可以出京了。”

孙诺点点头，让他二人先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