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治已病治未病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他忧心的眼神，却觉得很揪心，又闭上了眼，继续在此人温暖的怀里的牙齿打颤，全身发抖。屋内温暖如春，孙诺突然打一激灵，又睁开了眼，她环顾四周，果然还在自己的床上，可没有任何被抱回屋的记忆。她艰难的张开嘴，艰难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崇祯道：“我听你夜里睡得不甚安生，担心踢了被子，点着灯过来看看你。不曾想你脸通红，手却在空中乱抓，就想叫醒你，可一触之下，你那身子冰冷，叫却也叫不醒。吓得我只能抱着你，不敢撒手。”

孙诺知道这几个时辰他一直抱着她，不停低低唤她的名字，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她挣扎着在他怀里抬起头看他，伸出手去摸他的轮廓。这就是她记忆里的信王啊，她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怎么能就忘了他呢？

崇祯察觉她看他眼神有异，片刻的惊喜过后，即刻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孙诺闭眼不答，任由泪水滑落。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伏在他怀里，听他滚烫的心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道：“你尚有东西在我这儿，不来取吗？”

崇祯大惊，道：“你都想起来了？”

孙诺点点头。

崇祯搂紧了她，道：“对不起，我没有打扰你生活的打算，只是太想念你，才出此下策。我们在此处盘桓几天就放你自由。你能原谅我吗？”

孙诺轻轻挣脱了他，道：“你在这儿，我本就该来。”

崇祯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搂住她。

孙诺只觉得头绞痛，牙绞痛，心绞痛，全身百穴中无一处不疼。只是在那诸多难过之中，从那彼此的拥抱中获得一点慰伎。

她想仔细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可当下的状态让她脑袋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什么下一步。

第二日一早崇祯就提议回宫去，孙诺虽仍然牙齿打颤，却死扛着不愿意回去。她担心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机会来这里了，她想无论如何与他在他们曾经最无忧无虑的地方多呆上几天。崇祯无奈，只得依她，并派人去请谷太医。可孙诺请求他，如若程老太医归京，能否请他到湖心岛来。她只说自己近日头疼病频繁发作，唯有程老太医最知如何应对。其实心中莫名担心高阳公，想从程老太医那里获得一些父亲的消息。她也想从医学的角度探寻下如何将元神逼出，或者说分离。她想知道要如何能救这个爱她如命的男人。当她想到这个点的时候，瞬间有些恍惚。她本为救好友才自行前往平行空间，可进入平行空间后却发现她人生的终极目标是去救另外一人，为此哪怕倾其所有。

午休后孙诺的精神才终于好了些，正与崇祯聊了一会，正问起他为何许她出使辽东，王承恩在室外报程太医来了，崇祯忙让其入室为孙诺把脉。

孙诺已有一月有余没有见过他了，却见他确实清瘦了不少，可有崇祯在旁，心里有话也不便说。程老太医礼毕，为孙诺把脉，那一张脸却拉得越来越长。他转头对崇祯道：“皇上若不介意，臣下即刻为姑娘施针。”

崇祯急问：“如此严重？”

程老太医不答，却只是摇头。

崇祯不敢再讲话，默默走了出来。

孙诺见他刚出室门，忙拉住程老太医的手，低声亲热的道：“程伯伯。”

却被程老大夫一把推开，道：“别乱动。趴好了，脖子露出来。”

孙诺咋舌，知他必用风府穴，忙将长发使劲往上拨，尽量将风府穴给露出来。

程老太医果然取针，直取风府穴，孙诺只觉一下针，头脑竟轻松一半。

那老太医一连给孙诺用了两天针，直到最后一次用完针，才脸色缓和了一些。孙诺察言观色的，忙给老太医酸疼的胳膊拿捏两下，只为讨得老太医欢心。

老太医才道:“你能不能别让我们如此费心。”

孙诺忙奉上茶水，继续替老太医捏着肩膀，低声道：“诺儿让各位叔叔伯伯费心了。”

程老太医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叹口气，道：“罢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顾惜，旁人再着急也没用。”

孙诺道：“全仗程伯伯施针，诺儿现已觉得各处气血流动甚为畅快，头也不疼了。”

程老太医道：“前几日是否牙齿疼痛不堪？”

孙诺知是决计瞒不住的，点点头。

程老太医怒道：“上次分开前我是如何吩咐于你的。近一月内避免入邪风，若邪风入体，必然会入脑，到时深入脑髓中，如何能救。我现在也只是施针提升你体内阳气，暂时压住了邪风，可邪风不排出来，终究为患。这五日中门都不能出，让我施足七日针，将邪风逼出，再作打算。”

孙诺一想程老太医来之前自己经常头疼得睡不着觉，而上次梦到落水后，虽说机缘巧合的获得了逝去的记忆，可梦中被那湖水吞噬也冷得直哆嗦，若不是崇祯及时唤醒只怕小命也差点没了。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自身没什么抵御力量，才被邪风钻了空子，占了上风。长远来看，如若此病痛不解决，只怕无法集中精力画轨迹图，而且也哪里都去不了，思及此，忙谢过了程老太医。

接下来五日中程老太医果然每日亥时为她施针。而崇祯有空时都会来看看她，因她不能出门，就陪她说会话解闷。

而程老太医医术精湛，一连七日连续施针，第一日孙诺止住了打颤，第二日头顶长期有如一闷盖子般的，如被人打一闷棍般的疼痛遂去，第三日没有了耳鸣与耳内疼痛，第四日肚脐处的紧塞感顿去，第五日心神安宁，第六日能重新运气疏通全身四肢百骸，第七日终于利用内力将邪风从尾椎穴处逼出。

他见孙诺症状减轻，才开始对她和颜悦色的。孙诺此时才敢问起高阳公近况及关外局势。程老太医称他此番进宫即为高阳公所托，来探查她的病情，至于辽东局势并无反复，茅元仪已拿下復州，金州，盖州也稳，只是孙得功仍然在逃，不得不防。其他也并无值得一提之处，可他在入京途中遇到一件奇事。他与前来护送他的孙家十八铁骑曾偶遇一股来路不明的军队，既不像农民军，也不似后金军。他派二人探查清楚后发现这股军队虽然人数不多，移动却异常迅速，虽与当地驻军有小摩擦，却并不恋战，只是快速的从真定府到保定府，并途经保定诸县郡，不知意欲何为。

孙诺奇道：“怎的探查不出是何来路，莫不是那孙得功换了面皮，故弄玄虚。”

程老太医说了句大概自己活久见的话，继续道：“放心，我已派人将情况悉数告于你父亲，他必会关注追查此股人马，应当不会危害京师。”

孙诺点点头，又和程老太医讨论了下针灸之术，问了几个关于起针，留针的问题。她在孙府中也曾师从名医宿儒，自身对此有极大兴趣，人又聪颖，程老太医对她提的问题竟大为赞赏，认为她小小年纪竟对针灸见解独到。孙诺却知道这是她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她父亲一直强调触类旁通，一法通，万法则通。而针灸之妙也在于要将人看作是一有机整体，起转承收无不需要与天时地利相搭，才能促进气血流动。补中益气，升阳举陷，就跟管理国家一个道理；而祛风除寒，就跟抵御外敌的行军打战一般。国家强大，自然外敌难以入侵；而国家孱弱，则外敌会不顾路途艰难险阻，长途跋涉也要上来踩上一脚；而此时的危险不仅来自于环伺外敌，更有可能内敌突起，体现在病理上就是器官器质性突变。

于是一老一小的从医术聊到治国之策，竟然忘了时间，连崇祯什么时候进的屋也不知道。再看时，崇祯竟在旁静静了听了许久，见他们停下，才默默的道：“传膳吧，吃了你们再接着聊。”

程老太医这几日虽对崇祯对孙诺的恩宠已习以为常，可他在宫中做太医多年，也是见过崇祯做信王的时候，却是十分清楚这位如今君上的雷霆手段，霹雳风格，此次见他，却能不仅感受到他的心性纯良，更能感到他是一个人，而非谁的君上。只得默默叹一口气，感叹下自己这位小外甥女的莫名影响力。

众人用过晚膳，孙诺经过这几日调养，身体已大见起色，想去院落里透透风。程老太医只是嘱咐多加两个火盆在院落中，刚起身想要告退，崇祯却摆摆手制止了他，道：“程太医，左右无事，我们同到院里赏雪。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程太医。”

孙诺一听，脸都吓白了，心想下午时和程老太医口无遮拦的谈论医术与国事，并没有注意到他何时进屋，也不知是否惹得他不高兴了，怪不得刚才晚膳时平素健谈的他尽然一直无话。

众人分主宾位坐定了，崇祯问道：“太医，何为不治已病治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