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泌出一股恶意

-

-

“关羚？”

我背后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个人叫住了我。

-

“你……你怎么了？你哭了？”

我转身看到金钟仁，只有他一个人。他穿着白大褂，正朝我走过来，一只手伸向夹着签字笔的宽松口袋里。

-

“噢没事没事，我在想……在想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哈哈哈是苦情剧，你知道，就那些小女生的玩意儿，所以想着想着就哭了……啊还有，对不起，我走的有点远了。”

我从便道上下来，一边拿手背把眼角揩干净，一边担心地看着远处研究所的楼体。

我估计我是已经走了很远了，因为研究所现在在我眼里看上去就像楼盘模型一般大。

-

“没关系。不过你真是走得很远了，我和灿烈找了你有一会儿了。”

金钟仁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棉质薄手帕，递给我。这块手帕的四周绣了一圈深蓝色的羽状叶片，手感也非常讲究。

我本以为这年头手帕已经绝迹了，所以接过这块手帕时，我本来想笑着打趣来缓解气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它我哭得更厉害了。

-

我抽了两下鼻子，但那没有用，因为一旦你本该隐藏的东西不小心露馅儿了，你就只能爆发了，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那太奇怪了，很不自然。

所以我只好重新背过身，跑到两盏路灯的照明范围之外，跑到那块稍微可以供我躲藏片刻的地方去。

-

“是灿烈跟你说了什么吗？”

金钟仁朝我走过来，虽然他是好心，但这做法在我看来很不识时务。他大概不知道，有些人伤心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可以依靠的肩膀，不是一副倾听的耳朵，而是一处僻静的角落。

-

“不是，不是他。你别多想，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只好蹲下来，但金钟仁也蹲下来，他好像是故意不想让我自得其乐似的。

-

“关羚你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金钟仁试图把我扶起来，我也就顺势站起来，我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难搞。我站起来的时候飞快地向上瞥了一眼金钟仁，但只是那一眼，就足以说明问题。

他正在用那种知心大哥哥的表情看着我，我看到他的表情平和，但似乎兴致很高。

-

那种兴致高，并不是“我就要看你在我面前演一出戏啦”的兴致高，而是“你尽管可以相信我，尽管可以把一切都告诉我”的兴致高。

他这样的表情，让我一瞬间很有表达欲。但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的语气听上去像一个自卑又厌世的哭哭啼啼讨厌鬼：

“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吗？我这个人好像从来就是个累赘，我好像习惯了上赶着去寻找别人，可从来没被别人需要过。我害怕看她的眼神，那种清点人头的眼神，她不期待看到我、但又确实看到了我，她就好像是在说‘唉，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到底要妨碍我到什么时候呢？’她没说出口，但我知道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不想让我跟着她……”

-

我低下头投入地说着，同时能感觉到金钟仁拍了拍我的肩，然后他又觉得这样似乎还够不上安慰，于是就又贴近了我一步，用手滑了滑我的背。

我们离得很近，看上去像是在拥抱，可我却没感到难为情。

我有一种被理解、被保护了的错觉。但我知道，金钟仁没法理解，我成长过程中无数雪片似的细节，共同铸成了今天的我，如果不能像我一样经历一遍，就没法完全理解。

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谁不是呢？我们都有各自的烦恼，我们永远没法互相理解。

-

“你是在说……灿烈？他脾气不好，有些话你别当真。”

金钟仁显然是会错了意，我不是在说朴灿烈，我是在说我妈妈。

-

但我没有解释，我想摇摇头，可我还没来得及摇头，就看到朴灿烈站在不远处。

我不清楚他站了多久，但他就像看着剧中人那样，板着脸，抱臂看着我们。

-

要不我就人间蒸发吧？或者缩成一团，滚进不远处的白铁垃圾桶里？总之，我受不了这种戏剧化事件突然降临的现场。

朴灿烈用颇具嘲讽意味、让人望而却步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他的一双眼睛空洞淡漠，就像两只裤管；金钟仁则气定神闲地站在我身边，他比凉白开还要冷静，好像不曾为任何凡世里的俗事儿牵动过心绪。

很可惜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透过朴灿烈看我的眼神，我看到了一个面目可憎的人。

-

夜凉如水，昏黄的路灯把街面映得十分温馨，但我感到，这温馨在分泌出一股恶意。

我已经预备好再一次被朴灿烈当成感情骗子了。

毕竟，也许这世界上唯一不带欺骗的感觉，就是我们各自的焦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