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的混蛋

-

朴灿烈倒是很守时地不到一刻钟就来了，不过他的出场方式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式的。

-

当时，我正在给游客讲解古代非洲木雕中，女性形象奶大腰细与月亮、大地及生殖能力的象征联系，主厅里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接近了白热化阶段。

-

我礼貌地辞了那一大票眼神空洞的游客，来到大厅凑凑热闹，没想到吵架的双方是谷川美术馆的李总监和朴灿烈。

-

朴灿烈生气地摇头，不住地把胳膊在胸前交叉，表示否定，似乎在拒绝某种无理而且固执的要求。

-

他上面穿着深蓝和白相间的条纹半袖衬衣，下面穿着条米色的沙滩短裤和一双匡威帆布鞋，和李总监身上那套复古样式的格纹女西装一比，朴灿烈显得过于休闲了。

-

所以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挑事的小毛头，而不是一个愤怒的受害者。

-

李总监显得克制得多，尽管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但能从她说话的节奏上看出来，她的话不仅更有条理，而且毋庸置疑。

-

她把五个指头朝上并在一起，做着强调的手势，这个手势让她看上去像传教的哲学家。

-

大厅里零散地有人围观，但看客里没有一个游客和工作人员走过去劝架。

-

毕竟朴灿烈是我招来的，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劝架。

-

可没走两步，一个女同事拦住我，凑过来拿手挡住嘴，用我平生最讨厌的狗屁耳语，神秘兮兮地说：

-

“那是总监的儿子……”

-

突然，我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

李总监这么个难以取悦的艺术评论家，我敢肯定，如果现在出现一个现象级画家，她绝对不肯跟他讨论任何严肃的问题(聪明人都是这个毛病)，更何况是我这么个没毕业的学生，只有给她打工的份儿。

-

可现在她一副说正事的表情，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眼看着她正激动地为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儿操心（她和她的儿子难道还能为什么别的事吵架吗），就像看着苏格拉底在织毛线袜子。

-

朴灿烈侧着身子朝李总监挥了挥手，摆出无需多谈的姿态，随后用一种清点人头的目光迅速扫视着围观的人。

-

当手足无措的我，被朴灿烈拽走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而且被迫地成为全场的焦点并被李总监记住。

-

我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早退方式，对我这份来之不易的兼职有什么可怕的后续影响。

-

朴灿烈倒是相当随性地找了一间装潢简约的露天甜品店作为我们谈话的场景，音响里放着诙谐的钢琴曲，在我听来非常讽刺。

-

这就是他所说的，“就算现在有个霹雳在脚边爆炸，也绝对不会让人感到如此惊讶”的情况？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精挑细选、审慎非常地给自己点了一个中份芒果栗蓉雪冰加双倍炼乳，还非常绅士地关心我：“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这个枫糖华夫饼不错，替你点了。”

-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拳头攥得硬上加硬。

-

点完之后，他迫不及待地问了我当时看到陆彩音的具体情形。

-

我看在他是总监儿子的份上，把当时我是怎么忘带了美工喷笔、怎么在文具店里等待结账、怎么在佳伦美术附中出丑等等全部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

我现在只想把我在这档子事儿上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和盘托出，彻底跟他们的事断绝关系，然后回到我的正常生活里，不管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样的地狱，我得给李总监那里一个中听的解释，否则我毕了业之后就别想在美术圈子里混出什么人样来了。

-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朴灿烈在我顺坡下驴假装高中生的做法中，品出了幽默的意味，他显得很满意，一边转着圈地往雪冰上洒炼乳，一边美滋滋地听我说着“笑话”，还不忘把挂在大拇指上的炼乳吮干净。

-

他真是个性感的混蛋。

-

我看着他吃东西时模样绝对无懈可击的嘴唇和牙齿，十分有根据地想象着，他就是那种无忧无虑，因为受到充分保护（更何况他有一个那样的妈妈），所以绝对不会因为牙龈出血、头发难看、银行的数字借记卡上出了问题或不够资格参加这样的全民性麻烦而感到不快的人。

-

除此之外，他胃口还很好。

-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我产生想揍他一拳的想法。

-

直到他提出了，想让我去“当佳伦美术附中助教，以便观察陆彩音”这个麻烦人不嫌事儿大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