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民国九年，平津码头。

　　天色乌青，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闷雷在云层中闪过，轰隆隆的嘶吼着。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今天的最后一班船也即将离港。

　　乔楚生刚刚带着几个兄弟验完了货，一行人都打着伞，浩浩荡荡的正从船舱里走出来，远远看去黑压压的，让人纷纷不敢靠近。

　　（王老板）：哎哟，乔四爷，您小心脚下、小心脚下！瞧这鬼天气！都是我考虑不周。我刚刚已经派人问过了，这雨下不久，绝对耽误不了开船！保准您和兄弟们按时回到上海！

　　说话的男人年近四十，也算是北平城里能叫上名字的生意人，此时却对乔楚生点头哈腰、赔着笑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眼前的这位爷给得罪了。

　　这乔楚生虽然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在生意场上杀伐果决、滴水不漏，虽然是义子，却很得白老大倚重。如今更是成了任谁见到，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的“乔四爷”，颇有跻身于上海滩八大金刚的趋势。

　　这样的人，他现在惹不起，以后更惹不起！

　　王老板言重了，乔某是晚辈，以后，还要靠王老板多照拂。

　　不过，乔楚生并不想关心他字里行间的阿谀奉承，客气的回答道。

　　北平的这笔生意他谈得不错，老爷子也满意。他那时刚混出点名堂，总归是有些少年意气的，虽然面儿上丝毫不显，心里却兴奋的很，他知道白老爷子有一瓶藏了好几年的百加得【小注1】，这次回去，他一定要讨过来尝尝。

　　王老板恭恭敬敬的把他送上了甲板，这时，乔楚生却突然看到码头上———一个女孩正站在滂沱的大雨中，一动不动，脚边的行李箱歪倒在地上，似乎已经很久了。

　　天色愈发阴沉，雨水模糊了视线，乔楚生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却能分明的感受到她的———绝望………

　　陈爱颐已经站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露天的码头，雨打在全身上下，冰冷而无情。

　　这里是她和梁晏秋约好的地方，他们约定好在这里等待彼此，约定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遭遇什么阻碍，都会拼尽全力来到这里，一起坐船离开北平，然后一辈子都不分开。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滂沱的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码头上人烟虽少，却时不时还会有船夫和行人匆匆跑过，狐疑的扫视这个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女孩，就连船上，也开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而女孩瘦瘦小小的背影，依旧执拗的伫立在原地等待，她一言不发，只是昂着头，与命运倔强。乔楚生知道，这其实很难………他不忍再看下去，便转身走回了船舱。

　　几分钟后，陈爱颐听到轮船“呜呜”的汽笛声，在孤寂的海面上回荡了很久，带着明晃晃的光渐渐驶远，今天的最后一班船也开出了港。

　　可她要等的人却还是没来。

　　陈爱颐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雨冲的久了，就连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有些失焦，只能看清一流流的水从天上掉下来。过去的一幕幕，开始飞快的在她脑袋里闪过，记忆中的男子明朗温润，美好的令她心痛。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陈家的车开进了码头，姨母和两个哥哥急匆匆奔向了自己。她惨痛一笑，身体终于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原来，她等不到，再也等不到了……

小爱！

小爱！

小爱！

　　五年后，上海。

　　季节由夏入秋，白天逐渐变短，在霞飞路新开的一家咖啡馆里，一个面容姣好、穿着精致的女孩正坐在窗前的位置，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店里的服务生大概不知道，她是最近上海滩小有名气的悬疑小说作家。

　　——-半年前陈爱颐从英国留学回到上海，在师姐兼好友童丽的介绍下成为了《新月日报》的撰稿人，后来童丽鼓励她创办一个悬疑小说的报纸专栏，并在写作过程中给了她很多灵感，报纸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她和童丽也成为了最佳的合作拍档。

　　午后的阳光不再恣意张扬，透过玻璃窗轻轻地洒在了陈爱颐身上，竟使得她看上起也跟着少了几分清冷疏离、多了一些柔和静好。

　　忽然，她停笔合盖，颇为满意的打量了几眼自己改好的稿子，然后伸了个极舒服的懒腰，把瓷杯中的最后一口Cappuccino抿入嘴中，收好了桌子上的东西准备离开，她得趁着阿丽下班前把最新一章的手稿交到报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