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局的故事（275）

275

张启侧身躺回了自己的营房，萧少峰熟练的帮他换下潮湿的衣裤，又拉开被子把人捂了个严实，“你闭眼睡一会儿，谢楠去拿红外线灯了，烤一烤能舒服些。”

张启曲着双腿，身上又冷又疼，眩晕一波波袭来，所有的感官都像被塞进了真空玻璃罩，飘飘忽忽的，不过，他还不能放任自己昏沉过去，他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少峰把浸了清水的毛巾搭在他额头，这人烧的眼底布满血丝，却哆哆嗦嗦的摸出手机，喘着粗气翻找通讯录，“行了，我这就给老潘打电话，那丫头心大，能想明白你是在保护她。”

张启听了停止了动作，抬眸望过去，“真的……”，胳膊已无力的垂下，手机摔落在床边，只是眼睛仍不肯闭上，顺也不顺的盯着老萧，那意思，你倒是快一点啊！

“怕了你了，我这就打总行了吧！”

潘野正琢磨着忙完营里的事赶紧去利刃的驻地看看，张启病的不轻，老萧一个人恐怕顾不过来。

不过，适时的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听着顾博士带着那帮小子怎么整人，大呼过瘾的同时也不免隐隐担忧，“幸好张启及时拦住了，好悬没闯大祸，你让他放心，我叫珊珊去家里看看，如果小丫头在，就先开导开导她，我家政委的思想工作做的相当的到位。”

萧少峰开了免提，把手机拿到张启的眼前，“听到了？老潘办事一向靠谱。”

张启闭了闭眼，心头一松，“谢谢……咳咳咳……替我……咳咳咳……替我谢谢嫂子……”

“行了，咱兄弟还客气个啥，赶紧歇着，明天那一关可不好过！”

冯参谋刚才愤然离去，大家都在担心调查组在上报处理意见时会有所偏颇，不过，张启却觉得无所谓，大不了给个处分，还能怎么样？他对于这些身外的名声从来不怎么在意，勋章也好称号也好，都不是他追求的目标。

顾筱筱冷静下来后，还没跑回家就已经有点儿后怕，她的脾气是不大好但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刚刚只是看见自家阿启挨了欺负有些上头，那一脚如果真踢实了她估计得后悔半辈子。

所以，不用焦珊珊劝，这姑娘跟没事儿人似的跑潘营长家蹭饭去了，只是，虽然她知道错了，但当众被骂，也一时拉不下脸回利刃那边，当然，她心里还是有点儿怕张队长再不给她留面子训人，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以后叫她怎么对着齐小天他们吹牛！

难得筱筱姐来陪着疯玩，大宝二宝当然是最高兴的，而有人帮忙带孩子，潘营长乐得搂着自家媳妇儿过上个二人世界，好在，他没忘了握着手机拨给萧教官汇报情况邀功。

张启最终等到了他期待的结果，听到扬声器里传出小姑娘和俩孩子的笑闹声，才在谢楠喋喋不休的抱怨中打算睡一会儿，然而，各个部位的疼痛接连不断，把不断袭来的困意打散，他只能团着身子默默忍着，没有小姑娘温暖的怀抱，心中莫名的升起些委屈和不满，他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矫情了！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哎！大概都是被小姑娘惯坏了！

他心情郁卒的把被子裹紧些，以后要适应这种独自支撑的日子，他要放她自由。

谢楠守在床边又忙活了到大半夜，红外线灯，按摩，艾灸仪外加正骨水，膏药……轮番上阵，好容易看着队长睡得安稳了些，天色却已经逐渐放亮。

萧少峰本想让张启多睡会儿，自己带着秦sir，小江先去旅部和冯参谋接着打打太极，奈何这人虽然难受了一宿，清晨依旧准时醒来，自律的生物钟实在是太强大了。

胡大厨这两天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翻着花样的做些清淡又容易消化的食物送过来，蒸的小奶黄包都特意捏成小猫咪，小兔兔的造型。

张启确实没胃口，谁都知道发烧的时候总是晕乎乎的恶心，不过，他又不想让胡大厨伤心，硬是塞了一个小土狗奶黄包，还喝了半碗南瓜粥，如此一来，胃里的负担加重，胀的胸口一阵阵憋闷，他不动声色的按了按上腹，“走吧，时间不早了，别让调查组等咱们。”

步伐迈出的相当稳健，萧少峰拿倔强的张队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顾筱筱也到的很早，远远的看到张启他们，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她真怕那人又教育她，要不，自己先过去认个错？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不过，看他板着一张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博士还真有点儿发怵，踌躇再三，没敢过去。

萧少峰见这两只，都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样子，实在是着急，平时都是爽快人，怎么谈个恋爱磨磨唧唧的，能把人急死，“过来，小丫头，没人吃了你！”

张启身体一僵，挺得更加笔直了些，她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连个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了吗？不过，这样也好，她能死心的离开，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身侧的拳头捏的更紧，指尖几乎要刺入掌心，他控制着呼吸的节奏，没等小姑娘蹭过来，“人到齐了，咱们进去等！”

冯参谋领着调查组珊珊来迟，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研究对策，草拟了个处理意见，并且一早请严副司令批示，不出意外的获得了支持。

张启起身敬了个军礼，才在对方的点头示意下落座，顾筱筱嘴角上扬，眼睛45度角望天，象征性欠起屁股，她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冯参谋没急着宣布处理意见，而是把谈话的内容直接指向训练伤害的防范措施上，他认为张启作为项目组的直接负责人，应该认真学习部队建设的相关条例和法令法规，自觉把握，严格执行，要依法施训，文明带兵，让每一名战士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和积极的态度，这样可以提高训练效率还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训练伤害。

顾筱筱没忍住，嗤笑一声，刚想反驳，却被身旁传来的一声轻咳打断，对方要故意刁难，你解释再多也没用，小姑娘沉不住气，但老萧和张启甚至是秦sir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只是不太清楚冯参谋究竟想图谋什么，而这人的胆子又有多大，心有多狠。

“科学施训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是不够的，要认认真真落实到行动中去，制订训练计划时一定要从实际出发，既要考虑训练任务的完成也要给予必要的训练时间，既要保证各项训练内容落到实处，也要依据气候、季节的特点合理安排，既要保证训练质量稳步提高，也要考虑战士身体心理的承受能力，真正做到科学计划，灵活安排严格施训，”冯参谋的排比句式用的颇有专家的派头，张启忍了又忍，项目组需要完成的事情太多，针对高原特训的总结以及改进意见，针对极端自然灾害的特训的总结以及改进意见都还没有完成，后续他还想安排针对热带雨林地区的特训和沙漠地区的特训，还有海上作战……等等等等，哪里有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扯皮上。

接下来，冯参谋在训练伤害的预防方面给出了诸多毫无营养的建议，张启好脾气的一一点头，如果再和这人杠估计还得浪费一天，顾筱筱已经听得昏昏欲睡，她挺佩服冯参谋的本事，能把三句话就能表达清楚的意思说上一个多小时，这也不是一般人做的到的。

终于，冯参谋的指示接近了尾声，“下面，我宣布调查组对本次训练事故给出的处理意见——”

众人明显得到解脱般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张启同志，作为项目组的主要负责人以及利刃特战队的队长，不顾队员身心健康，不讲科学的方式方法，在没有充分论证训练场地的安全性的情况下，强行实施危险性极高的实战训练，以至于多名战士受伤，影响极其恶劣，现经调查取证后，在对有关情况进行核实的基础上，为严肃纪律，明确责任，现给出处理意见如下:给予特种部队建设改革试点项目组组长，利刃特战队队长张启同志记大过处分，给予予特种部队建设改革试点项目组成员，利刃特战队教官萧少峰记过处分，给予特种部队建设改革试点项目组成员，利刃特战队技术支持江博譞警告处分，其他项目组成员属于借调性质，人事关系不在军区，我们会将调查报告及处分意见通知原单位。 ”冯参谋正襟危坐，俨然一位铁面无私的正直军官，“并，对于此次训练事故进行通报批评，令全军引以为戒，提高防护意识，取得优质训练的成果。”

“丫的！”顾筱筱拍桌子就要往起站，却被身边的萧少峰死死按住，

“别添乱！”

张启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更紧，本就不太舒服的肠胃在波动的情绪中开始蠢蠢欲动，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次特训计划的制定完全由我个人决定，其他组员只是参与者和执行者，总结材料中我已经写的很清楚，希望调查组可以考虑减轻对他们的处分决定。”

“项目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萧少峰不紧不慢的开口，“不过，这次受伤的队员中没有出现八级以上的伤残情况，冯参谋的处分是不是给的过了些？”

顾筱筱的胳膊一直被按着，她对于部队上的纪律标准并不是太清楚，现在听萧大哥这么说，心中的怒火更盛。

“过不过分不是我个人说了算，这是由调查组所有专家成员通过反复研究做出的判断，今早已经上报军区总参谋部，严副司令也批示了必须严肃对待，”冯参谋的冷笑中带着报复的快感，“因此，张队长，您除了准备接受处分，还要停职反省，并由我负责对项目组的工作特别是利刃的训练进行全面整改，深入挖掘隐藏的各种安全隐患，把事故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你说什么？”张启身上的气势瞬间凝实出森冷寒意，猛的从座位上站起身，目光如炬的直盯多去。

冯参谋先是背后一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随即，又似乎反应过来，挺了挺脖子，“张队长这是要公然违抗命令，无视军纪国法吗？”

张启的呼吸明显一直，双颊因高热的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脸色煞白额头也布满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的一手撑住桌面一手狠狠的按进上腹，那里的器官翻江倒海般战栗着，一股股辛辣的液体直往上涌，“对……对不起，我想去趟洗手间。”

顾筱筱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看到从来都是军容整肃，挺拔如松的人，佝偻着身体，踉跄着脚步声冲了出去，“阿启！”，她想都没想拔腿就追，同时起身的还有老萧，秦sir和小江博士。

张启反锁上隔间的木板门，整个人趴伏在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所有的艰难和委屈都随着不断喷出的胃液宣泄，食道和嗓子被腐蚀的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连心脏都似乎和肠胃一起被无形的大手往外拽，那种剥离的痛让眼角逐渐湿润，意识也随之变得模糊。

有人说，情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但有时它又可以击溃任何一个坚韧的灵魂，萧少峰制止了小姑娘拍门的举动，“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隔间的门终于打开，张启扶着门框低低的微喘，作训服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浸湿，“我没事……咳咳咳……都回去，服从命令！”

顾筱筱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等待了一个世纪，她所见到的他的所有努力如白驹过隙般从眼前掠过，这人有着那样坚定不移的信仰，那样钢铁般的意志，终究敌不过某些追逐利益，睚眦必报的小人。

萧少峰没有如往常般去搀扶张启，小姑娘也有样学样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只是，看他时不时停住垂下头微微喘息，怒火中烧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就差一根点燃的引线。

冯参谋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很有耐心的等着项目组的成员回到会议室，他非常满意张队长现在虚弱隐忍的样子，报复的快感在胸腔中蔓延膨胀，“我看咱们也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从今天开始，请张队长留在这里完成认识材料，希望你能够认真反思，深入挖掘自己思想中急功好利的错误根源，并制定出如何改正的措施，同时，我们也会立刻入驻项目组，萧教官请你负责把所有的训练资料和数据都分类整理好，我们要一一审查！”

所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要不是会议桌太大太重，顾筱筱已经把它掀翻了，就算是军令如山也不带这么黑白颠倒吧，她抓起一摞打印着训练计划和总结报告的A4纸劈头盖脸的拽了过去，“资料数据都特么的一式好几份摆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想审查什么？”

“哎呦！你个小丫头，你疯了你，别以为你是客座顾问就能目无领导，信不信我把你的所作所为整理一下，给中科院的人事科发过去。”冯参谋捂着左眼，那里被小姑娘昨天揍出的淤青还在。

“行啊，你发，丫的谁不发谁特么就是孙子，今儿我就拼着辞职也得替你妈好好教训教训你！”顾筱筱撸着袖子就要绕过会议桌上去干架，“就你个怂包样，特么的上过战场吗？真枪实弹的拼过命吗？有种的再过来咱俩单挑，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

张启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薅住小姑娘的胳膊，“别……咳咳咳……注意影响……咳咳……”

“你……你站住！”冯参谋吓得站起身，不由自主的向后挪了两步，不过，碍于面子又强忍着停下，外强中干的呵斥，“张……张启，你就是这么带兵的吗？简直是……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你丫再嚷嚷一个试试，我们配合调查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今儿个我非废了你个败类不可，张启你放手，谁的面子都不好使！”顾筱筱拼命挣蹦着还要往前冲。

张启眼看着这丫头小脸儿涨得通红，总是弯弯的眉眼瞪的溜圆，那样子是真的急了，自己只要一松手准得出大事，“闭嘴，顾筱筱，这里是纪律严明的部队，不是你家的后花园任你为所欲为！”

“你……你说什么？”顾筱筱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她这是替他出头，还被责骂？“他这明摆着是假公济私，歪曲事实，行，我顾筱筱一人做事一人当，冯参谋你听好了，我说最后一遍，特训的主意是我出的，地形场地也是我勘察的，形式和时间也是我制订的，我就是要让大家做最危险的挑战，你停我的职，给我处分……唔……”

张启越听越不对，小姑娘不知后果的严重性，背上各处分以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顾筱筱，你给我出去，无组织无纪律，想停职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小姑娘再自诩能打，再有力气，动真格的她哪里是实打实的特种兵的对手，整个人被揪着直接拖出了会议室，“老马，送顾博士回宿舍，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卧槽，你这是非法监禁，你无权干涉我的自由，”顾筱筱气的一窜三尺高，这人简直是不知好歹，不可理喻，“你让开，让开，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别胡闹了，滚！”张启其实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小姑娘的身体素质在高强度的训练下提高不少，再加上发疯般的挣扎，他险些抓不住，屏住最后一口气拼尽全力把人一下甩出，自己也在反作用力下倒退几步，背脊撞在身后的墙壁，“呃……”呻吟声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此时，如果小姑娘再冲过来，他恐怕没能力再把人拦住。

“行，你行，张启！我滚，我这就跟袁伯伯辞职，咱俩今后一刀两断，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顾筱筱扯着脖子吼了一声，眼泪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她狠狠的抹了把脸转头就跑，边跑边掏出手机拨号，这里她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