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局的故事（34）

34

一整天，张启都很少睁眼，安安静静的半靠在床上，手却死攥着身下的被单不放。

乔栋几次询问，是不是很疼？需不需要加止疼剂，队长只是摇头拒绝，嘴上说还可以，但呼吸经常一下子顿促，又不自觉的要去按后背的伤口。

一上午，乔栋已经帮队长换过三次被冷汗濡湿的衣服，他也知道过多的镇静药物会让神经变得迟钝，而即使反应时间加长了零点零几秒，在战场对决中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然而，理解归理解，心疼也是真的心疼。

张启苦苦熬了一天已是疲惫不堪，入夜后他想睡一会儿，然而整个胸腔就像被撒了一把把犹带火星的灰烬，疼得灼热，一下下撩拨着脆弱的神经。

顾筱筱所在的科考队昨天好容易从山沟里爬出来，借住在村里的农户家里，看着久违的满格信号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询问一下张启的病情，然而，满满的热情却被乔栋的一连串的谎言给气个半死，后来，她给关伯伯去了电话，才知道原来张启术后恢复出了点儿问题。

第二天，顾筱筱他们又是一通跋涉，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堪堪赶到镇上，在一个小招待所住下。

小姑娘进到房间，卸下大背包，踢掉登山鞋，屁股还没沾椅子先给张启发了个视频请求。

乔栋看着队长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顾博士三个字，即高兴又忐忑，犹豫一下，果断接通，他可不想再被队长打发出去撒谎。

好在，顾博士似乎并没有计较昨天的谎言，一上来便开门见山的摊牌，“我说乔栋，如果你让我看看他的情况，跟他说几句话，你骗我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队长上午做了胸部穿刺，已经疼了一天，我不是有意骗您的，是队长不想您担心。”乔栋把镜头调换对着病床，在他心里队长是第一位的，能让队长舒服些怎么样都行。

顾筱筱见屏幕中的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斜靠在床头，虽然看似闭着眼休息，眉心却拧成个疙瘩，胸口起伏的厉害，微敞开的领口锁骨已清晰可见，在灯光的映衬下，脸色白白的，嘴唇也白白的，鬓边浸着几点水泽，“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顾筱筱对于关伯伯的医术表示怀疑。

张启无奈的睁开眼，他刚刚实在没有力气去阻止乔栋，“我恢复的很好……手术也很顺利，你不要担心。”，勉强提着气说了一句，已经有些喘息。

“你这样也叫……”顾筱筱刚想发火，看看那人憔悴可怜的样子又咽了回去，“我当然知道你特别棒，不过，关伯伯说，你要多休息，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张启扯谎的本事比乔栋好不了多少，就他看上去满脸的倦意，这句话纯粹是骗鬼呢。

“从山里出来了？还顺利吗？”张启认为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别提了，”顾筱筱一脸郁闷，“临出发，地理所那边非得塞过来俩研究生菜鸟，一个提前什么准备也不做，海拔四千多了还兴奋的到处乱跑，没一个小时就开始恶心，吐，人差点儿厥过去，带的氧气都给他用了，另一个仗着是个业余驴友，妈//的，居然玩徒手攀岩，自己摔折了腿不算，掉下的落石又砸伤了俩同事，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靠谱。”

“你有没有受伤？……嘶……”张启急着询问，没注意碰着了伤口，连连吸气。

“我当然好好的，连皮儿都没擦破，想当年，姐可是在珠峰南北坡都混过好几个月的，这点儿小山头还不放在眼里，”顾筱筱对于屏幕中的人的状态极其不瞒，“倒是你，少逞强，早点儿睡觉去。”

“队长不肯用止疼药，已经熬了一天了，估计今晚都别想踏实。”乔栋在旁边告了一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顾博士肯定有办法。

“胡说……嗯……”张启矢口否认，然而身体很不给面子的激起一阵锐疼，他咬着牙勉强开口，“其实……就是扎的时候不舒服……呼……现在早就……”

“好好好，我知道你早就好了对吧，我跟你讲，最近我学了首特别好听的爱尔兰摇篮曲，要不要听听看？”顾筱筱转转眼珠，长这么大她还真没遇到过这么能忍又这么别扭的人。

张启记起顾博士车里劲爆的重低音，想婉拒了又怕小姑娘发脾气，咬着牙豁出去应了，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乔栋被队长郁猝的表情逗笑了，他觉得刚刚的决定简直太明智。

顾筱筱很高兴的下达命令，“乔大总裁，关灯，张启，天黑请闭眼……music……”

乔栋赶紧跑去关了灯，又把床头稍稍放低了一点，张启无奈的覆上胸口时刻准备着，手机就躺在枕边，说实在的他有点儿紧张，而心肺中的灼烧感却似乎缓解了不少。

“Endorstoi…fermetesjolisyeux……”扬声器中传来的小姑娘的声音纯净，清澈，在静怡的夜色中让人莫名的心安。

张启不自主的上扬了唇角，随即，按着歌词的意思，乖乖的阖上了双眸。

“Endorstoi…fermetesjolisyeux，

Bercéparleventaulargedesîlesbleues，

D’étoileenétoileonsuivralechemin，

Jusqu’àlaroséedupetitmatin，

Viensonvafaireuntouràtraverslabrume，

Làoùlesespritsdansentauclairdelune，

Etausoleillevantentrecieletterre，

Onchanteratoutbaslachansondelamer，

Jet’aivudansmonrêveaupieddugrandphare，

C’étaitcommeavant,avantledépart，

Deschâteauxdesable,desberceauxdanslesarbres，

Nepleurepasonseretrouvera，

Viensonvafaireuntouràtraverslabrume，

Làoùlesespritsdansentauclairdelune，

Etausoleillevantentrecieletterre，

Onchanteratoutbaslachansondelamer，

Rolling..[instrumental]，Viensonvafaireuntouràtraverslabrume，

Làoùlesespritsdansentauclairdelune，

Etausoleillevantentrecieletterre，

Onchanteratoutbaslachansondelamer……”

顾筱筱抱着手机，矗立窗边，一遍遍浅声哼唱，嗓音优雅轻盈，像春风中摇曳的铃兰花瓣，伴着潺潺的溪流源远流长。

病房中，歌声犹然，时光流转，星光自玻璃窗外洒下，斑驳错落，今夜有伊人相伴，月色温柔。

张启不知自己何时沉入梦乡，在蔚蓝色的海洋上，跟着荡漾的微波，追随着迷人的旋律穿过迷雾，迎接玫瑰色的黎明。

乔栋是被清晨交接班的小护士叫醒的，从床沿上直起腰，活动了一下有点儿僵硬的身体，队长还在沉睡，神情是久违的安逸恬静。枕边的手机已经中断了视频，看看通话时长竟然有一个多小时。

关老他们上午过来查房时，似乎很满意，不仅没有发生二次感染，而且张启的其他指标也都趋于正常。

“不要叫醒他，”关老临走前嘱咐乔栋，“中午可以让他进一点流食，一会儿我会给你开下一周的食谱，下午再安排些检查，结果理想的话明天可以试着下地活动活动。”

张启醒来时，已是日当午，没有了熟悉的疼痛，胸闷以及心悸眩晕，心情不由自主的也随着身体的舒适变得的明朗起来，不过，他也不曾料到自己这一觉能睡这么久。

乔栋尽职尽责的送上了营养糊糊，本来还想了不少说辞劝队长多少吃一些，却完全没排上用场，床上的病人出奇的听话，竟然把关老安排的量吃的一点不剩。

午饭后，张启想想措辞，给顾博士发了个信息，夸了夸小姑娘唱歌很好听，并且说自己明天可以下地活动了，让她不要再担心。

顾筱筱回过来的语音挺嘚瑟，“好听是必须的，想当年咱上中学时也是参加过金帆合唱团的，在维也纳都拿过奖。”

不过，小姑娘的声音听上去暗哑低沉，全没有一贯的灵动。

“嗓子怎么了？”张启看看昨天的通话时长已猜出了原因，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他想看看顾博士扯谎的水平怎么样？

“喝水少了，上火了呗。”顾筱筱说瞎话一向说的理直气壮，这个理由简单粗暴，又让人无法揭穿。

张启捏着手机愣了半天神，随即摇摇头，笑的无可奈何。

下午的检查结果出来后，果然令人满意，第二天关老带着护士把张启身上的各种导管都拔了。重获自由的人立刻有点儿跃跃欲试，支起身体，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走几步。

乔栋赶紧过去扶着，而关老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眼中尽是欣赏与鼓励，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