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秋天来了

时令已到了立秋，一场暴雨过后，终于有了一丝清凉舒爽，阿姒站在浣衣亭前抬头望，晴空一碧天高云淡，脚边的碎陶片缺有些孤冷，想起在浣衣亭烹鱼汤给明风致的那日也是一场暴雨，如今他又中了鹤二的圈套，近一月没有再来找她了，偶尔派人送些布料、吃食过来，自那日起鹤儿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每月的巡庄都免了，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阿姒背上装满衣服的背篓，沿着湖边小路一边走一边采摘桑叶，这个时节的桑叶叶粗肥厚，可食用也可做药材。

阿姒并没有想到荣轻轻还会来小门楼，进城时街头巷尾都听说她的夫君莫承乃是今年武试夺魁的大热人选，黑市里还开了赌盘。荣轻轻眯着眼看着阿姒，原本就瘦弱，在鹤园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了几分，如今又将瘦下来，面色也不好，唇色泛白，她不大梳发髻，长长梳着辫子，总是整齐的。

“莫夫人怎么来了？”阿姒推开门，不必邀请也知道荣轻轻会跟着进来，把竹篓放下，搭好晾衣服的竹架子开始晾晒衣服，轻轻眼尖一眼就认除了衣服的主人是谁，“这不是鹤云归的衣服吗？”扯着一件藏青色绣金鹤的大氅发问，“我现在替城里大户人家浆洗衣服换钱。”

轻轻掩住口鼻轻声笑起来，“上次鹤云归那样是我出的主意。他原是不肯的，我们又逼着他喝了酒，上了头才那样，你不要太过责怪他了。”

“你们？”啊姒不意外，只不过没有想到他背后的军师不止一个，这其中居然还有荣轻轻的事儿。“我，柳叶和鹤云归年纪左近，幼时常一起玩笑，不过并不是男女之情，是拜了把子的过命之交，你懂的吧？”荣轻轻生怕阿姒觉着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理不清的情爱，慌着解释。

啊姒没有说话，提着桑叶进了厨房，轻轻也跟了进来说话，阿姒用脚踢了一条竹编的小凳子给她，她也不管身上的衣服多华贵就靠着灶边坐下来，阿姒心里是喜欢轻轻这样的性子，宠辱不惊不拘小节，虽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心里却颇有主意，能给鹤二想出那样的馊主意来，想来做事是果敢决绝的。“我这次来呢，你大约知道用意，我也不替鹤家的说好话，我只说你与鹤云归才相配。”

“你都不愿嫁的，就与我相配了？”啊姒把桑叶洗好用干净的白纱包好，用力拧出绿色的汁水。

“我不愿嫁他并不是他就不好了，你且听我与你分说分说。”

“把后面那个布袋子递给我。”啊姒指挥着，轻轻也听着话顺从的帮忙，布袋子装着面粉，阿姒抓了几把面粉扔进木盆里又把刚拧出来的桑汁一面搅动一面缓缓加入，洁白的面粉霎时间在阿姒手里变成了淡淡绿色的面团，轻轻瞳孔放大，对从未下过厨的她简直就是神技。“这是什么？”

“桑稞。”啊姒把面团分成小剂子，垫上桑叶，一个一个放进蒸笼里，一切完成以后，才抬头正眼看着荣轻轻。

“你想说什么我大概猜得到，不想被我赶出去就闭嘴。”左不过是要说明家郡主如何如何，鹤家又如何如何的说词罢了，她并不是不理智的人，何必他人分析。

“不必赶我也是要走的，今日我来，是鹤云归没脸见你了，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不爱听也罢了，我还是得说一句，郡主不好惹，她心中若不乐意，便是你已经明媒正娶的进了明府大门，她也能让你待不住，她自小就在宫中成长，最会使手段的，你万事小心些才是，我这就回去了，莫承过几日就要科考了，家中事务繁多，得了闲儿进城也到我府上喝茶说话。”荣轻轻要走，又调头从腰间扯下钱袋放在灶头，到了秋日天气渐凉，再做帮人浆洗衣服的活计那双手怕是要废了。

“啊徵问过你可好？”

“哟，他还记得我呢，我听说他上了东山书院，身子也好了很多。”

“你走吧。我要吃饭了，没做你的份儿。”啊姒撇撇嘴，从啊徵三番五次询问荣轻轻的举止来看，他怕是喜欢上这个酒醉的私奔少妇了。“告诉啊徵，好好念学考个功名，荣姐姐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今年才十三岁，长成了就给他做媳妇儿。”

荣轻轻告了别，便走回停在庄头草场地的马车里，鹤二裹着大氅满眼期待的等着荣轻轻说话，“她很好，能吃能睡能说话。”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

“鹤云归，你这样有用吗？要说精明，她比我们这里任何人都精，你都知道的理儿她能不知道么？人家一门心思要嫁给明风致了，要不你放弃吧，我给你找几个好看的？”荣轻轻握了握鹤二渐渐冰冷的手，鹤二甩开荣轻轻，瞪大双眼，“你可别啊，我恶心。”

“滚犊子。”

“让我远远看她一眼也好呀！”鹤二挑开窗口的帘子，果见啊姒提着一只小竹篮走上双虹桥朝着草场走来，吓得他赶紧放下帘子催着车夫快走，荣轻轻看着鹤二魂飞魄散的样子甚是可笑，实在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啊姒看着极速离开的马车，又看了看篮子里还冒着热气的桑稞，耸耸肩作罢，干脆找了一棵大树，靠着树干坐下，不远处鱼塘边正在捕鱼的左九时不时往这边观望，啊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这个时节说皮货场里清闲任谁都不大信的，想来是于堇或是林柳叶的主意了，也不得不佩服鹤老爷子，鹤二身边有于堇，便让鹤云墨身边多了个林柳叶，日后任谁接了家主之位，只要有这两位，鹤家都不会落败。

“啊姒！”啊徵远远就看到已经在庄头等他回来的啊姒，一路小跑到啊姒跟前，闻见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清香，急不可耐的从篮子里拿了桑稞来吃，自去了书院之后，他便开朗了许多，身体也健硕起来，啊姒拿出手帕替啊徵擦去额角的汗珠儿，关切的问询着身体情况。

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里，鹤二再一次失望了，原以为她猜到了他也来了特意来见他一面，想不到是来庄头接啊徵的。“她定猜到你也来了，刚刚若不是你着急躲开了，想必都说上话了，你看你那怂样真是担不起鹤家二公子的名号。”

“还敢说，要不是你的馊主意，我能没脸见她么？”

“您也好意思怪我，若你按着我说的都办了，恐怕现在落霜居的女主人已经是白姒，你办了吗？我的主意馊又怎样？可它有用啊！”

“哎，说不过你。回去吧，饿了！”

“送我去东市的马市，莫承今日在那边选马。”

“你不是不喜欢他嘛，你不是独爱你的笑安哥哥吗？”鹤二戏谑着荣轻轻，荣轻轻瞪了一眼鹤二，“那你不是非小乞丐不娶的嘛，怎么又想娶白姒了呢？”荣轻轻忽然收起笑容，严肃的看着鹤二，“万一小乞丐没有死，她在你娶了白姒以后出现了，你怎么办？谁是正妻谁是妾？”

“别问我这个，我不知道。”这也是鹤二最不想去思考的问题，无论是谁他都不想辜负，也不愿谁受了委屈。

“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就好了。”鹤二扫了一眼窗外，晴空一碧万顷，淡淡有几缕如丝般云，稻田中渐渐黄熟的稻穗仿若一层青黄色烟雾，让人嘴角不自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