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已逝

　　一点点的光芒，聚在天空之上。这是阿铁打看到的景象，但这光芒却在一点一点消散。阿铁打想要抓住它，但手抓住的却是一片虚无……

　　在昏迷不醒的阿铁打窗前，二人四目相对不言半分语，多年时间如白驹过隙，年幼的稚子早已摸爬滚打不复曾经。此刻，再次面对曾经的将军府大少爷，鲁伊斯没有信任也没有戒备。

　　他只是看似平静的问：“那场火之后发生了什么？”

　　阿铁打发生了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成为回音阁的一员？

　　回音阁今日的局面又是经历了什么？

　　你们究竟都遭遇了什么？

　　鲁伊斯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却都如死水湖下被泥沙掩埋的死人一样，没有人知道有人被丢藏于此，而腐烂的只剩下白骨的人也无法呼救，仅剩下飘荡的冤魂也不再去呼救。

　　曾经的将军府大公子无法回答，如今的回音阁蝎阁之主不愿回答，迪恩坐在床榻前的凳子上眼眸幽深。放在阿铁打腕上的手细细的感受着跳动的脉搏，迪恩这么做倒不是想查看床上人病成什么样，他只是在心中数着，数着阿铁打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停止——

　　一下、两下、三下、停止——

　　一下、两下、三下、停止——

　　……

　　总是间断性的停四下，然后再一次的重新跳动起来。房间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细弱惘闻的呼吸声，鲁伊斯皱着眉旁观这一幕，而迪恩一遍又一遍的数着，复杂的目光落在去掉面具的阿铁打的脸上。

　　就是白纸也比阿铁打的脸色要好，锁骨处的、被烧伤的疤痕更是红的夺目，注视着好像缝补上去的烧痕，迪恩走神的想起来那场烈火，以及阿铁打的——

　　十二岁时的死亡。

　　终是忍不住，鲁伊斯出声质问：“辞青他到底怎么了？”

　　迪恩闻言却是冷嗤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就也没必要继续用那空白身份去称呼他。而你——”

　　他起身，对上鲁伊斯的眼睛。

　　“也不用在我跟前装什么，十五年前阿努将军府上二公子的贴身护卫，月无影。”

　　在今天没有人知道月无影是谁，但在十五年前，月无影的名字在皇城中贵族里却是流传甚广，因将军府二公子喜惩恶扬善的性格，所以其贴身护卫月无影当年可以说是把皇城的作恶多端的纨绔子弟、地痞流氓给揍了个遍。

　　但是在十五年后，月无影这个名字便不该存在了，当年阿努将军府满门抄斩，他也当是死在官兵的刀下的。

　　鲁伊斯沉声道：“卡朋。”

　　迪恩不作应答，却也是默认了。那个早就死去的身份，那个被他自己亲口承认着抹除的名字。

　　他的手放在剑柄上，轻飘飘的说：“按照阁内规矩，我应该杀了你。”

　　在回音阁的规矩杀死须知，任务期间身份暴露后并牵连到任务本身就只有三条路。

　　第一条路：杀了对方。

　　第二条路：实力旗鼓相当，同归于尽。

　　第三条路：实力悬殊，服毒自尽。

　　现在的迪恩与鲁伊斯的实力差距并没有多大。贾斯汀的实力在风云榜上是第六名，现今闻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强者，也是风云榜前十唯一一位道修，就是同辈的雷伊盖亚等人也要退避三舍。迪恩赢不了贾斯汀，但与鲁伊斯一战，他是有信心可以打成平手。

　　他不会蠢到和鲁伊斯同归于尽，又或者做什么自尽的路数。就像之前阿铁打说的那样，迪恩大可以和他联手斩了鲁伊斯的项上人头。

　　但迪恩没有。

　　并不是嫌麻烦，也不是面对阿铁打时的那句说辞。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鲁伊斯平静的问道，迪恩有那个能力。

　　回音阁银蝎，善使毒操百蛊，迪恩真想杀了他，直接杀了他就是，何必如此弯弯绕绕。

　　迪恩：“……”

　　他还是没有回答。

　　于是鲁伊斯又一次问道：“你们当年逃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然而，迪恩话锋一转，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说：“不过关于阿铁打，我倒是想知道你这么多年如此尽心尽力的搜寻他是干什么，我倒是不知我这弟弟对剑圣是那么重要。”

　　这次轮到鲁伊斯沉默了，他一直理直气壮的态度弱了下去，毕竟迪恩的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当真是一副老父亲盘问上门女婿的语气。

　　鲁伊斯垂眸，不去看迪恩的眼睛，他的心思就是放在十五年前，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想起来了那个慈眉善目但又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也许那个时候夫人是看出来了，但只是没有说出来，直到临死时才嘱托鲁伊斯一定要保护好阿铁打。

　　“夫人说。”

　　鲁伊斯。

　　“我是阿铁打的暗卫。”

　　你是将军教习出的学生。

　　“是被将军府救下来的。”

　　我希望你能念在往日恩情上。

　　“她让我往后一定要保护好阿铁打。”

　　拜托你把他平安带出去，出去以后你是走是留全在你自己。

　　女人的遗言时隔多年依旧清晰回荡在耳边，是托付也是枷锁。但他像个懦夫一样逃走了——他是这么想的。鲁伊斯被困在那场燃烧的烈火里，却心如死灰，直到被义兄告知阿铁打的尸身并未找到，那抹死灰才重新复燃起一簇火苗，烧了十年。

　　迪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着。

　　“……他真的失忆了吗？”鲁伊斯再一次问道。

　　“你觉得是，他就是真的失忆了。”

　　听着模棱两可的回答，鲁伊斯拧眉。

　　迪恩接着又说：“你觉得不是，他便也不是你想找的人。”

　　他无法给与准确的答案，他无法挣脱看不清楚的绳索。

　　“鲁伊斯，你觉得他是谁呢？”

　　你觉得他是活下来的阿铁打？还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却没有过往的‘辞青’呢？

　　他是谁？

　　鲁伊斯看着浑然不知的人。

　　他在心底问：你是谁？

　　鲁伊斯凝视着仿佛死去的少年。

　　你是谁？

　　是在火海中生死不明的阿铁打？

　　你是谁？

　　是在回音阁里浑身污血的辞青？

　　你是谁？

　　在我眼中的你是谁！

　　鲁伊斯的眼中有泪光闪过，他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在看下去，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要找到阿铁打，他也无法否认此刻辞青。

　　“鲁伊斯，你觉得他是谁？”迪恩的语气凝重，他逼迫的语气犹如一把利剑，势要抛开对方的胸腔，露出里面被层层包裹的内里。

　　“我不知道。”

　　鲁伊斯颤抖着声音说。

　　“鲁伊斯！”迪恩有些急切，他厉声喝问：“你觉得他是谁？！”

　　鲁伊斯终于再次睁开眼，他看向略微面目狰狞的男人，终于发觉对方的异常，他听着迪恩压制着声音又一次重复的问题。

　　“他是——”

　　他想起来了年幼的阿铁打，稚嫩的脸与脑子里辞青的脸重叠在一起。

　　“他是我要找的人！”

　　哗啦——

　　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被层层禁锢住的宝物逐渐挣脱，在无人之处，染血的红线铮断开来，被封印的一角露出真面目。

　　迪恩终于如释重负的笑起来，被压在心口的气缓缓吐出。

　　他看了眼窗外，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春秋冬夏转瞬即逝，当年的在火中哀嚎的人早就成为麻木的木偶，在这个可笑的戏台上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这个地方平静久了，已经没有能发觉这场用命书写的戏本子了。

　　迪恩终是回头瞧了一眼昏迷的阿铁打便提步离去，只是在与鲁伊斯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短暂的停下来看着鲁伊斯的金色眸子，声音低哑：“他们都死了。”

　　谁？

　　鲁伊斯未明白过来，只觉手上微痒，那纤瘦苍白的手指快速的写下一个字，剑客惊愕却见迪恩面色不改的推门而去。

　　那字是条没有方向的路，就如他们即将面对的劫难时想要寻找的生。

　　“逃。”

　　迪恩只写下这个字来，也只敢写下这个字来。

　　他要鲁伊斯带着阿铁打逃，逃出这个地方。

　　逃吧，成为神明带着阿铁打逃吧——

　　迪恩笑着往前走，今日干燥灼热却让他如处冰窟，十多年前的那场火烧死了所有人，时至今日大火仍旧在燃烧，烧在那些惨死的亡魂，烧着那些腐朽躯壳下的血液，烧着知道真相之人以为的执着。

　　迪恩不信任鲁伊斯，但是又必须让自己去信任鲁伊斯，这是他制定的规则，在真正的动手之前迪恩必须遵守着荒诞的设定，神域三阶剑神的身份让鲁伊斯被拖下水，也能让鲁伊斯带着阿铁打活着爬出去。

　　死去的人无法复活，但倘若那人从未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