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移宫

十三年九月己亥，上即位于太和殿，以明年为乾隆元年。——《清史稿·高宗本纪》

举行完登基大典，黛滢回宫卸下了繁重的吉服，换了套寻常衣衫。

想着自从先帝停灵哭丧之后已长时间没有去给太后请安了

黛滢扶着墨心的手，缓步去了太后暂住的寿康宫。

寿康宫里静悄悄的。

太妃们哭了许多日也尽累了，所有的昔年情意恩宠，随着泪水，也都殆尽了。

余下的日子，也是活在富贵影里，然后那是数得清的富贵，望不尽的深宫离离，寂寞孤清。

黛滢进了寿康宫的角门后，便出神地望着阔朗的院中满壁的龙凤和玺彩画，

福姑姑端了一盘剥好的柚子从偏殿往正殿走，正好瞧见了愣神的黛滢。

福珈奴婢请滢主儿安，滢主儿快进殿吧，外边日头还大着呢，别叫热着了。

黛滢闻声回神，朝福珈点了点头，抬步往正殿走去。

墨心打了帘子，请黛滢和福珈姑姑进，

刚进去黛滢便觉得寿康宫内阴暗狭小，不比往日宫内的高大敞亮，连幽幽的檀香在袅袅散开，也觉得这里幽闭，未等散尽就消失了。

加上先帝新丧，里头的布置也暗沉沉的只有七八成新，心下便忍不住发酸。

福珈太后，滢主儿来了。

太后盘腿坐在榻上，碰了一卷书出神

西林觉罗.黛滢臣妾请太后安。

太后闻声放下了手中的书

钮祜禄·甄嬛黛滢来了，快起来了吧。

太后扯了抹微笑，看来少不得忍了气

福珈将放有柚子的斗彩蝶纹盘放到了床桌上，换了一脸笑容道

福珈福建进贡的柚子，酸甜凉润，又能去燥火，太后吃着正好。

黛滢从桌上拿了一个柚子，将护甲摘下递给了墨心，将柚子剥了开。

太后看着黛滢递来的刚刚剥好的柚子，淡淡笑道

钮祜禄·甄嬛难为你了，费这么大力气剥了，哀家又吃不上几口。

黛滢微微笑道

西林觉罗.黛滢太后能吃几口也算是这柚子的福气了。

太后捏了捏手臂，福姑姑会意，立刻上前替她捶着肩膀

黛滢起身柔声道

西林觉罗.黛滢姑姑，我来吧。

福珈默默退到一旁。

黛滢轻按着太后的肩头

西林觉罗.黛滢今日皇上在太和殿登基，您在大典上陪着，也是累了一天了。不如早点安置，好好歇息

太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钮祜禄·甄嬛也是，一下子就成了太后了。皇帝登基，哀家的心思也定了。今日看着皇帝似模似样，大典上一丝不错，哀家真是欣慰。只是倒也不觉得困，想是日短夜长，这长夜漫漫的，有的睡呢。

福姑姑见她如此神色，打量着狭小的正殿，欲言又止

福珈太后能安心就好，这些日子是委屈了。

钮祜禄·甄嬛委屈？

太后取了一片柚子拈在手中

钮祜禄·甄嬛这片柚子若是被随意扔了出去，那才叫委屈，现在你拿了斗彩蝶纹盘装着它，已经有了安身的地方，怎么还叫委屈？

福姑姑垂着脸站着，虽是一脸恭顺，却也未免染上了担忧之色

福珈太后，这柚子原该装在太后所用的斗彩凤纹盘里的，现在将就在这里，一切未能顾全，只能暂时用太妃们用的蝶纹盘将就，可不是委屈了？

太后将柚子含在嘴里，慢慢吃了，方凝眸道

钮祜禄·甄嬛福珈，哀家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福姑姑脸上忧色更重，更兼了几分愤愤不平

福珈这儿是寿康宫，太妃太嫔们居住的地方。正经您该住的慈宁宫，又轩亮又富丽，胜过这儿百倍。

太后脸上一丝笑纹也没有

钮祜禄·甄嬛是了。太妃太嫔们住的地方，用的是自然是太妃们该用的东西。

本安安静静的黛滢听到这一句，不觉出了声音

西林觉罗.黛滢姑姑。

黛滢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对上了福珈的眼神

福姑姑看着黛滢的眼神，突然明白了，浑身一凛

本想跪下请罪，却恰巧见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烛火被风带得扑了一扑，忙伸手护住，又取了小银剪子剪下一段焦黑蜷曲的烛芯，方才敢回话

福珈奴婢失言了，太后恕罪。

太后拍了拍黛滢的手

钮祜禄·甄嬛快歇歇吧。

西林觉罗.黛滢是。

黛滢起了身，坐到了一旁的圆面紫檀木凳

太后平静地睁眸，伸手抚着紫檀小桌上暗绿金线绣的团花纹桌锦，淡淡道

钮祜禄·甄嬛你跟了哀家多年，自然没有什么失言不失言的地方。只是哀家问你，历来后宫的女人熬到太后这个位子的，是凭着什么福气？

福姑姑低缓了声音，沉吟着

福珈这福气，不是诞育了新帝，就是先帝的皇后。

太后的轻叹幽深而低回，如帘外西风，默然穿过暮气渐深的宫阙重重

钮祜禄·甄嬛福珈，哀家并不是皇帝的亲生额娘，也从未被先帝册封为皇后。哀家所有的福气，不过是有幸抚育了皇帝而已。哀家这个被册封的太后，名不正言不顺，皇帝要不把哀家放在心上，哀家也是没有办法。

福姑姑眉心一沉，正色道

福珈先帝在时，就宣称皇上是太后娘娘您亲生的，皇上不认您，难道还要回热河行宫找出宫女李金桂的骨骸奉为太后吗？也不怕天下人诟病？何况先帝虽有皇后，但后来那几年形同虚设，六宫之事全由太后打理。您殚精竭虑，扶着他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这个太后您若是名不正言不顺，还能有谁？

太后徐徐抚着手上白银嵌翡翠粒团寿护甲

钮祜禄·甄嬛这些话就是名正言顺了。可是皇帝心里是不是这么想，是不是念着哀家的抚育之恩，那就难说了。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黛滢启唇缓和

西林觉罗.黛滢臣妾听闻慈宁宫已经收拾好了，请您挪宫。可您的意思……

太后微微一笑

钮祜禄·甄嬛挪宫总是要挪的，可是得皇帝自己想着，不能哀家嘴里说出来。所以皇帝一日不来请哀家挪宫到慈宁宫。只是内务府请，哀家也懒得动。

福姑姑皱了皱眉，踌躇道

钮祜禄·甄嬛先帝驾崩，皇上刚登基，外头的事千头万绪，皇上已经两日没来请安了。哪怕是来了，皇上要不提，难道咱们就僵在这儿？

西林觉罗.黛滢皇上刚登基，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但总也是因为亲疏有别，外头的事多少臣民的眼睛盯着，一丝也疏忽不得，都是加紧了办的。里头是皇上的亲额娘，稍稍耽误片刻，只要皇上的孝心在的，太后哪里有不宽容的呢？到底是至亲骨肉啊

太后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荧荧烛火的映照下，含了闪烁的笑意

钮祜禄·甄嬛你这番话，既是维护了皇帝，也是全了哀家的颜面。到底不枉哀家当年选你。

太后伸手用护甲挑了挑烛台上垂下的猩红烛泪

钮祜禄·甄嬛皇帝宫里头的人虽不多，但从潜邸里一个个熬上来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儿似的。总有一个聪明伶俐的，比别人警醒的，知道怎么去做了。哀家没有亲生儿子当皇帝，没有正室的身份，若是再连皇帝的孝心尊重、后宫的权柄一并没有了，那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黛滢起身行礼

西林觉罗.黛滢臣妾受教了。

西林觉罗.黛滢天不早了，太后早点安置，臣妾先行告退。

太后点了点头

钮祜禄·甄嬛行了，快回去吧。

黛滢微微颔首，起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