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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北冥有鱼(话本站)

那少年一双妖异摄人的眼缓缓低垂,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手中无若,忽然噗嗤一笑,略过猛然跪下的上官令,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王帐最内,随意瘫坐在王椅上,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地叹了一声,竟就这么轻轻给自已扇着风微闭起了眼,养神般的休息了。

  这实在是无比诡异的一幕。

  一位众人都以为已经尸骨无存的邶王殿下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在明知这位殿下是为了他们才兵行险着不顾安危的时候,在明明可以不顾一切去援助这位殿下却选择放弃他的时候,在他们激烈商讨着该如何把他步步凌迟发挥最大价值利用到最后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一切都这么显而易见,板上钉钉,毫无回旋的余地。除了阎伏璧,所有人此刻思考的都不是邶王殿下是如何破敌而出的,又会不会有敌军追击而来,他们现在只是绞尽脑汁的各自措辞,以应对殿下随时可能的爆发。

  当们千般心念万般斟酌后,因为各自心事重重,众人许久才忽然惊觉为何如此之久都没有任何动静。一抬头,殿下竟是单支着额,彻底闭起眼,睡了?

  一帐的将军军终于真切的感受到了一把剑正悬在头顶上。他们太熟悉这位殿下了,他从不会如此刻般一言不发,就算是真的当场翻脸,也不会比此刻更令人胆寒,也许是心虚,如此的寂静,倒向在给他们时间安排自己的后事。

  官令跪伏在地,早已飞速想好了如何解决。虽然这些将军们也同样背叛了他,但邶王何等人物,怎么会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位从中作梗。若说此刻说他最想一扇子削了谁的脑袋,是他不会有疑了。毕竟他有几分能力他自己清楚,邶王更清楚。既然手上的刀已经捅到自己了,他不会在把刀留给别人。

  他在等着殿下开头表态,他也好探探该如何解释比较恰当。其实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就算殿下不计较众人如何要在他身死后利用他,他也不可能在这位殿下账下效力了。先不说这位殿下自保已难,他不能为这样一颗将要废的棋浪费自己的心力。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的明白,他也不可能在得到这小狼崽的信任了。

  他现在只想要保命。倒不是怕自己此刻就会暴毙。邶王并非那些怒气上头血气上涌便丢了脑子的人。他定然清楚自己此时在军中威信已大不如前,也不可想不到他在军中煽动人心,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那么便不会放弃自己的军队。

  现在军中态度分明。以阎伏璧为首的一半还保有对邶王殿下的信任,还有不少彻底失望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需要上官令去挽回。若是让他此刻死在帐内,先不说放弃了一个转机,军士中不明所以的将士会怎么想?邶王殿下不仅欺骗他们,让他们莫名成了叛军,还无端暴戾,任意残杀违背自己的忠义之士,让全军为他陪葬,到那时,不仅是阎伏璧一面之词再稳不住军心,那些信任他的也会起疑,不仅是再控制不了局面了,他会被军中愤怒的士兵反抗,怕是就要被推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朝臣皇子手中了。

  虽说是皇子,邶王也一直谨言慎行,未曾忤逆过皇帝,但要想铲除一些人,必然会露出锋芒。就是这一点锋芒,皇帝怕早就忌惮起这个自己从未疼爱过的儿子了。他当然会借这个机会,再次把玩他的平衡之术。他们如今在京中的势力已被多方压制,翻不起浪来借力,只是堪堪拖缓了事态进一步恶化。但这些也不过徒缓之计,早先便说过,退路早就没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坐实叛军之名了。这怎么听都太荒谬,不过既然他已经活着从敌军中出来,恐怕也不是笑话了。

  如此,他必须要留着手里的兵力,不管是准备用来牺牲还是有办法带到敌国继续为自己效力。他必须带着上官令这个谋士,一直到事情脱离朝廷的控制,到那时,谁若想翻起风浪,可就没人撑腰了。上官令要保命,邶王需要一个稳定军心的人,这是他们之间互利的交易,只有他们二人清楚,倒也不担心邶王信不信他,敢不敢用他,他担心的是,万一这狼崽子在他没想到的地方抓住了什么自己解决了这些问题,或者自己没能稳住他,这一帐的将军也都会见风使舵又倒了回去,那他还不如立刻自刎来的痛快。

  所以,换句话说,上官令只需要不让自己的心思在一众士兵前被捅破,让这场交易可以进行那么邶王就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暂且放过他这个随时可能捅自己的刀了。上官令还是有信心可以活到有机会脱身的时候的。

  上官令本以为自己想的够清楚,接下来就是拆招商榷了。可过了半晌,邶王依旧一语不发。上官令这才惊觉,他在等他先开口。

  上官令不仅暗骂了起来:“狼崽子实在是错叫了,该叫狐崽子才对,这是想让我先开口不明所以落下破绽……”

  不明所以的解释不行,不知他如何思考行动,拣错了他计划的方向,对于这位殿下,很难想象他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波。

  不解释更万万不行,今夜邶王是一定会试着从他这里扣点东西的,他躲不了,除非他想立刻现在鱼死网破。

  上官令第一次觉得自己蠢,太蠢了,蠢到当年居然屁颠屁颠兴高采烈进了狐狸洞。这些年他作为谋士早在心中嘶吼了无数次。谋士?与其说他是谋士,还不如说他是真正谋士闲散玩乐不想理政的替补,那个真正的谋士是谁?喏,此刻不正闭着眼就能逼疯上官令。

  其实这沉寂也没有多久,只是诸位皆心怀异想,看着邶王殿下每一丝轻微的呼吸起伏都觉得仿佛那丝气息就是一根细线,在崖边一线,随时都有可能被诡波震断扔下去。

  终于,邶王终于有了动静。他微微扭过头,睁开眼睛,扫视着满帐曾经的信任的得力下属。他太平静了,分明眼中华光流转,可好像已经被雾霭蒙了一层。似是落日余晖的黯然,没什么激烈,静静地铺散着。一丝失望,一丝落寞,带着质问。好像并无所谓,又好像只是缄默无言的刺痛。

  没有人敢和他对视。当然不敢,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就算敢,他们也不愿与这样一双眼对视。不忍。

  说到底他们与邶王在一起共战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年,毕竟邶王自己严格来算,到如今也就至多算个少年,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起初这些有些资历的将军根本瞧不上,一个小孩儿又能成什么事?只不过碍于他是皇子,还是得留几分薄面,便也还算尊敬,可他提出的确是没几个人肯听,是懒得去想是否正确,也是不信不喜被小孩指手画脚。直到吃了些败,被小孩多次救场后,这些高傲的将军才发现,这可当真不是小孩二字可以形容的。他们都不是庸才,可论起奇招百出,用兵狠辣,无一不自愧不如,便也甘听他的建议。日久,众人不只是愿意听了。邶王从不怎么摆那些皇子的臭架子,对于部下一直都颇为敬重,战场凶险,生死之交莫逆,自然不少人都愿意投入他的旗下,在战场官场效力。

  这些年追随邶王,邶王从来不猜忌,也从未亏待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也是真的对他敬爱有加,感知遇之恩。不过邶王也从没输过什么。谁挡了路就铲了,令一众部下都打的酣畅淋漓。如今他落了难,竟是就这么弃了他。

  这些将军其实里没几个真刚正凛然的,屠过城的,吃喝嫖赌的。只是军人心性,都是些义气的,自以为算得上忠心耿耿,半生鄙弃那些叛主叛军,不忠不义之徒,阴险诡诈的权谋之臣。直到自己大难临头,才只好承认自己与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也就是不忍而已。

  见他们纷纷回避,邶王终于坐正了些,手中清扇又轻晃起来,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众卿,没什么话想说吗。这帐内再闷下去,扇子就不够用了。”

  众人一个哆嗦。邶王殿下声音甚是轻柔,只是说话几乎从不带语气,此刻话中带话,更显得森然,直刺得人脊背发寒,凉意微升。

  越是如此,越是静默。

  “令卿,方才不是有话要说么?”

  突然被点到,上官令虽然还没想好怎么说,不过毕竟也非等闲之辈,镇定如常,缓缓直起身,有深深地拜下:“邶王殿下责罚,臣自知有叛殿下,不奢望殿下原谅,只是这些将军将士都只是听臣谗言,想要保下性命罢了,并无过错,还望殿下……”

  “令卿,你想到哪里去了。唉,虽然有些失望,不过我也不是那种随意迁怒的人”,邶王站了起来,缓缓步到上官令身前,拍拍他的肩“他们自然是听了谗言,所以,令卿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吧”

  上官令咬了咬牙。他本想占个先机,把暴戾的名字先给他扣上,诈一诈他,失了人心再说。不想又倒给自己惹了一身骚。想到他邶王这次回来实在冷静的很,半分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暴怒,可洞悉玩弄人心本是他最拿手的,不禁越发咬牙切齿:好狐崽子,连弱点都是自己设计好了给人看的简直……不过也没什么时间给他骂。

  “殿下仁德,我……唉,殿下,我不忍啊……”说着他抬起头,忽然泪如雨下,扯住邶王的衣角“这些都是跟随殿下多年的兄弟,殿下,不是我不想驰援,只是殿下一意孤行,实在凶险,怕是凶多吉少,我不想更多兄弟为此葬命啊!”

  他说的呜咽似泣,真挚动情,神情凄素,颇为动人。

  邶王哈哈笑了起来。这话可妙了。

  一是殿下你一意孤行,我拦不住你还好心给你的兄弟善后,我有什么错。

  二是殿下你差不多已经没救了,怎么能让那么多人给你陪葬?

  全都是你的问题。

  说得动情,推的干净。把自己龌龊的行为洗的干干净净,竟是抓不住一分把柄。

  邶王眸中一丝杀气闪现,不过也就一刹那,没有人注意到。他并不想在留着上官令了。上官令觉得邶王是狐崽子,其实这些天邶王心中已经骂他老狐狸几万次了。默然一阵,忽然声音哽咽了起来。

  “这样吗……这样吗……”仿佛喃喃低语一阵,忽然转向那个从最开始为了援救的青年将领“可是,阿绫,我又怎能……不救啊。”

  邵绫一愣。方才见这两人唇枪舌剑一来一往,正惊叹自己都在什么狼穴里活了那么久,下一瞬便无辜中箭。也不无辜,倒底也没说错,本就是他惹的祸,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也是上官令最担心的。大破敌军后,邵绫与人赌约,少年心气,轻敌硬要率铁骑闯营,乱了作战计划,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此时大军皆在前线。

  邵绫地位不低,忽然被俘,引起了一阵军心骚动。本也没什么,不料敌军竟如此未雨绸缪,竟在一群无关紧要的大头兵里不知什么时候放进来奸细,倒是混迹依旧,到处胡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邵绫将军率铁骑踏过时中了主军埋伏,四面封途,见敌军骁勇如此,自己投降了。

  这下可好,军中不少人多觉得虽然己军胜仗练练,但都是因为没遇到主力。稍有些经验的自然觉得可笑,有些经验的都是在厮杀中活下来的,本也没几个蠢货,可军中大多却都是没头没脑的小兵,天天胜仗便也罢了,一听说可能打不过立刻就开始思母思父思妻思儿,竟是搅出了失控的局面。此刻前方战事正紧,若是吃了败仗铩羽,更是动摇军心,正中敌军下怀不可能大力营救。况且从布局来看也是蓄谋已久想来个退避三舍,不战而屈人之兵,灭了士气,不可能那么好营救。

  其实有个更直接的办法,那就是去救,就不出就算了。这也算是赌,想必敌军觉得抓了个人却不受重视,没了利用价值,守卫自然松懈,接下来就看邵绫自己有没有本事自己跑了。跑出来就万事大吉,说他不过是深入敌营探些情报。若跑不出来,就说邵绫将军没有害怕投降,只是手下叛变罢了。

  听了这个对策, 斟酌一阵,邶王嘻嘻一笑道:“这算哪门子营救,我不仅要稳军心,阿绫我是一定要安全带出来的。”便坦然孤身入营,使了些手段把邵绫换了出去。

  按照原计划,本是很快就能解决的,他只需要在敌营里假意周旋即可

  关于邵绫,他被邶王小殿下救出后倒还是用的深入敌营的说辞哄那些小兵。

  至于邶王殿下究竟干什么去了,统一是与敌军谈判去了。没有人知道这位机巧至极的邶王殿下究竟说了什么,或许真真如谈判,或许交易做了不少,或许桩桩利弊威胁,牵制得甚是从容。本也只是落得个能屈能伸,巧舌如簧的慧名罢了。

  他未曾料。到的是,前线不知为何突然大败。从前方回来一队人,也就稀稀拉拉几个,逢人便说邶王疯了,他领兵堵了北翼,把不明所以的士兵全给端了!堂堂一个皇子,他敌叛国了。

  东窗事发,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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