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榄菊最不喜欢劝人“换位思考”的话。如果靠着这四个字,心里能好受一点,矛盾会变少一点,这个世界就不是婆娑世界了。
婆娑即遗憾,没有那么多遗憾,何来圆满。
只不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求一个问心无愧,之后的岁月不会后悔,就已经很难得了。
哪里奢求做什么圣人,不会犯错,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到,懂得为他人着想。
懂事的姑娘不一定会让人心疼,而且可能更多地换来的是得寸进尺,他们会把你的好看做是理所当然,哪一次不好了,就会指指点点,说你小气。
大家可还记得为了让女儿沉冤得雪多方求助的江母吗?她记得,记得那个鲜活的和她相同的姓氏的姑娘,也记得可以把人肉揉城血馄饨的杀手刘鑫。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舆论的力量就是,能把人推到风口浪尖,能把猪吹上天,亦能够把赤裸裸的罪证粉饰成可以堵住悠悠众口的真相铁证。
所以只要有滔天权利,什么都可以抹平,那么还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呢?
印度有一部电影,名字叫《一母亲的复仇》,里面有一句极为催泪的台词:神顾不了所有人,所以创造了母亲。
她的母亲从小就没有管过她,所以她不能感同身受,但多多少少能体味江歌妈妈深沉而沉重的爱与苦涩。
江母为了女儿的事情,卖了房子,舍了店铺,远渡重洋,奔赴日本,只为还女儿一个真相。她后半生的精神支柱大概全在这上面了,那就是希望日本政府判罪犯陈世锋死刑,并严惩帮凶刘鑫。
只是,这样结果的可能性,何其渺茫。
纵是萤火之光,也要不惧炎阳。
很多很多年后,江歌案只留存于旧报纸中,留存于百度的某个词条里,留存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哦不,也许他们还会觉得血腥,甚至晦气。
这都不要紧,至少,至少还有一个母亲,哪怕白发苍苍,哪怕形销骨立,都还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就够了。
在这世间的角落里,作为小人物是悲哀的。
他们可能穷尽一生都买不起北上广地段良好的房子,他们可能半辈子都守着村口的一亩八分地从来没有出去过……甚至于他们就算搭上性命,也无法给女儿一个清白。
可悲啊,芸芸众生,命如草芥。
但江榄菊呢,从可以作为知识分子的专业老师口中又听到了什么。
那时林嘉树已经成功转入旅游专业,实验班和高考班的专业课在一起上,于是教室挤满了人。
课间的时候,罗老师谈到江歌案,以一个母亲的心去度母亲的心,深表同情的样子,同时也教育在座的各位:
“画人画皮难画骨,防火防盗防闺蜜。别刚交个朋友就对人家掏心掏肺,最后被卖了,还高高兴兴替人家数钱。”
“没事就不要掺和到朋友的感情中,不知道现在很多杀人捅刀子的事都是因为一个情字吗……你说江歌那姑娘也真是傻,同寝这么久难道就一点没有发现端倪,也是个留学生了不至于交这个智商税吧。”
“她以为她能感化陈世锋,让他和刘鑫和好嘛,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最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她也曾后悔嘛。”
是,不得不承认罗老师的话很客观,很清醒。可这都是因为她和受害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痛不在她身上,更不在她心上。
有道是,不是亲人心不痛,火不烧山地不肥。
若那个胸口被插了很多刀,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孩是她亲生女儿或是侄女,又或是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她的学生。
试问,她还能如此不动容吗?
难怪说,女人相当感性是可怕的,相当理性也是可怕的,多一分则理性,少一分则感性,二者持平,是为最佳。
又一日专业课,开始的五分钟抽背,这是惯例。
因为专业课是混班上的,人多也就没有排位子。但教室设在实验班,自然是先紧着自家人,于是高考班的女生就开始叽叽歪歪说不公平,老师偏心。
那几个女的就坐在江榄菊后面一排,说话没有好言语,嗓门又大,吵得人耳朵痛。
宁铭薇是纪律委员,一向说一不二,几时能容忍这个。老虎不发威,当他是Hello Kitty吗。
只见一声厉喝:“吵什么吵,上课多久了没点数吗。不服现在的座位安排可以,期中考试比一比,考得好的坐前面,够不够公平?”
宁铭薇话一出,她们那几个很快闭了嘴。
林嘉树也是心大,她话刚一落音,他就拍桌子赞叹:“霸气!”
罗老师瞄了他一眼,笑着说:“你今天状态不错啊,瞌睡都不打了,声音还这么洪亮,昨晚休息挺好哈。”
“那是哈哈哈……”
“嗯继续保持,林嘉树起来回答问题,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叫你回答问题了,每次眼睛扫到你那边,你不是用书挡着脸,就是低着头连脸都看不到,怎么着,你在看前方同学鞋带系没系,是不是?”
林嘉树前面是顾惘生,这要是换作其他女生,准保要不好意思,但她不,她笑嘻嘻地说:
“班长才没这么无聊呢,他只是习惯了夜行生活,白天犯困,晚上眼睛指定跟个大灯泡似的,亢奋得很,干什么都可能,就睡觉不太可能……”
顾惘生头发很长,林嘉树作势扯了一把,她“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几声。
虽然教室已经沸腾地跟煮了一锅粥一样,林嘉树还是没能逃脱回答问题的命运。
这家伙昨天一下课就去疯了,一个字都没有背,现在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于是被罚抄问题加答案共十遍,课后还要继续抽背。
惨兮兮。
课间十分钟,罗老师又是照常讲些趣闻轶事啥的。
最近某礼中学女生非正常死亡的案子轰动一时。
那个女生是个学霸,全年级前十那种,然后有一次没考好,往后掉了两名,在家里面可能受到了点责骂,一时气不过吞了几百粒安眠药,最后没有抢救过来。
她还自诩学过医理,控制了药的最大量,尽管如此,医生还是没能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抢过来。可怜她还流着泪请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她。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如此。
江榄菊觉得吧,听个过程就行了,她不想听罗老师对这个事情的剖析和见解。
怎么说呢……有点毁三观。
一番评价下来,罗老师用的最多的字眼就是懦夫,玻璃心,不值当等等。
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都还没到高考紧要关头呢,就先自行崩溃成这个样子,注定要被这个时代淘汰。
她懂什么。
江榄菊当时浑身上下的血都往脑子里涌,差一点没跑到讲台上,扯着她的衣领说:
“你他娘的什么都不懂,凭什么一副自以为很了解的样子?口口声声换位思考,你又何曾为她换位思考?!”
但是她不能,更不敢。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一刻,江榄菊像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宁铭薇说她讨厌专业老师。
宁铭薇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出一大段文字时,也一定是用了很大的勇气吧。毕竟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也可以用时间来慢慢消化。
可是罗老师呢,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评论了一句:学会换位思考。
江榄菊几乎能想到宁铭薇看到这句话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又是怎样讥诮的表情。
我们不能客观地说,罗老师不是一个好老师,她的确优秀,她教出过很多届学生考上了本科,甚至好多个都出现在知名校友的榜单上。
可是,她从来都是不懂他们的,还自以为很懂。
你不知她苦,就别劝她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