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深情感言

　　窗外，东东走过来。

　　一身雪纺的水墨丹青长筒裙，手里握着一个保温杯，不用猜，里面肯定是红枣枸杞一类的茶饮保健品。

　　其实学校里不惑之年的女老师不少，但几乎没有一个像东东这样一点都不怕暴露年龄，随处可见的大妈式穿衣风格（此处没有贬义）。

　　十丈之外肯定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仿佛……不曾年轻过。

　　毕竟都市里在职场打拼的女性，无论是白领微商，还是宝妈柜姐，谁的鞋架上没有一双心仪的高跟鞋呢。

　　同桌心急火燎地推了一把江榄菊：

　　“我天，我刚刚和你聊着都忘了准备，万一等下抽到我们怎么办？”

　　江榄菊收回目光，虽然自己也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范文，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

　　“凡事不要慌，先拍个照发朋友圈……”

　　“呸，说错了，抱歉口误。你都是上台表演过的人了，礼堂里几千个人你都不怕，班上几十个人你倒是开始担忧了？”

　　“你不懂，我那时候在台上慌得一批，我看了林嘉树，那二狗子迷人的微笑和平时一样一样的，还以为他台风很稳，结果他还没唱，背后的衣服全被汗浸湿了。哎呀妈呀，笑死我了哈哈哈……”

　　东东在讲台上站定，目光如炬地扫视了全班一眼，然后让大家读了一遍普通话异读词。就在同桌俩以为东东早已忘了早晨的事时，她开始点名抽查了。

　　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宁铭薇是个乌鸦嘴。

　　“江榄菊，你来起个头吧？”东东和蔼亲切的目光停留在宁铭薇右边的位置。

　　“我……我没准备好，我觉得吧，班长应该是很想踊跃表现一下，我稍后就好。”

　　于是林嘉树就莫名其妙地被叫了上去，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指定是刚刚还在梦里。

　　他恶毒的小眼睛上上下下扫了扫江榄菊，恨不得把她身上每一个想推荐他上台的毛孔都封起来才好。

　　江榄菊是为了报他捉弄之仇，当然也有一点点小嫉妒。好吧，不是一点点，是很多，虽然那封情书他并没有看到。

　　此时她兴奋地和同桌咬耳朵：“你看他表情好搞怪。”

　　“是欸，哈哈哈。”

　　林嘉树在那里尬演，除了不说话，表情倒是挺丰富，跟京剧大变脸似的，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你看，这就是江榄菊喜欢的男孩。他光芒万丈，好像黑夜中唯一的启明灯。

　　东东坐不住了，她没好气地说他“哗众取宠”。

　　江榄菊却觉得男孩的胸膛里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他只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若真的有错，那就错在他用了一种老师所不能接纳的方式去表达。

　　可能就像贾宝玉吧，他反抗旧社会，抨击种种不合理的制度，追求自由的爱情。

　　可是他依然享受着家族荣耀给他带来的种种好处，享受着丫鬟婆子们的伺候。离开了这些，即使和黛玉在一起，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失了经济来源，但那时没有人会把他当富家大少爷。

　　……

　　林嘉树摊摊手：“老师，今个儿我实在词穷，等回去我一定好好背范文，争取把普通话考试给过了。”

　　东东见他态度好，便也大度地饶过了。

　　林嘉树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背影。好了，下一个下油锅的是她了。

　　借着刚才的当口，她的脑子里大概有一个框架了，至于具体内容，要看现场发挥。

　　题目叫《我的理想》。

　　这个从小学就已经写烂了作文题，没想到到了高中还要继续。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要想内容新颖不落俗套，还是需要花点心思的。

　　江榄菊吧写作文最大一个特点就是堆砌辞藻，只要是适合主题的唯美句子都往里放，往往能让平铺直叙的文章瞬间大放异彩。

　　虽然她很认同鲁迅先生，写文贵在真情实感、自然流露，但是她生不逢时啊，没有经历过人间疾苦路有冻死骨，也没有什么阅历摆在明面上，大声说我当年如何如何。

　 情之一字，当发自胸怀，可惜她没这个底气。

　　毕竟不是谁都能学这笔杆子，光靠赚稿费就能养活自己。

　　江榄菊的开头是一段很花哨的排比句，一是能凑字数，二是听起来气势磅礴嘛。后来想起时，也就记得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么一段了：

　　“我不羡慕陶朱公笔下那般美好的桃花源，不羡慕斯嘉丽能住在橡树十二庄园，不羡慕寸土寸金捡垃圾都能成富翁的迪拜。我只想自己当老板，开个有特色的小旅馆……”

　　后面的关于旅馆的名字、设计等等，都是她现编的，好在她之前写过底稿，多少还有些印象。本来是限定三分钟嘛，到最后都超时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似乎连窗边的云都静止了。

　　后排的季辉煌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叫着好，然后鼓起掌来，把全班的气氛都带动了，一时掌声如潮。

　　她不会听到，他的声音湮灭在这潮水之中：“我一定会帮你实现，等我。”

　　东东看了一眼宁铭薇：“别急，我待会就叫你。”

　　宁铭薇：“我？？？”

　　然后东东喊诗云上去。

　　她是见识过诗云朗读《以梦为马》那极富感染力的磁性声音，好听得都快让她哭了，她想着他这次会带来什么样的表现呢。

　　然而……有点让人大跌眼镜。

　　但是相比于林嘉树之前的尬眼，一言不发在那玩表情秀，他明显是好多了。

　　他讲的题目叫《我的成长经历》。

　　来，大家感受一下什么叫一本正经的介绍自己：

　　“嗨，我叫X诗云，X岁，首先我很感谢多年来辛勤教导的老师们，关爱互助的同学们，默默付出的我的家长，是你们才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后头大段话完全在背履历表，毕业于哪所小学，哪所初中，高中……呃，还没有毕业。她觉得吧，要不是看在东东还在旁边，他能把体检表也一并背了。

　　宁铭薇倒是很自觉，她露出贝齿：“该我了。”

　　Oh my god！她竟然说的是她的同桌，也就是江榄菊本人了。仿佛进入《少年说》在拍摄现场，她坐在台下静静地听宁铭薇吐槽她。

　　啊，这该死的深情又煽情的话，差点没让她泪流满面。

　　宁铭薇从分班之前开始述说，娓娓道来，她说她那时就早已听说大名鼎鼎的江榄菊了，记忆力超强，尤其是专业学的，那叫一级棒……又说到很意外也很惊喜地和江榄菊成为同桌，从此开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

　　大名鼎鼎是真的担不起啊，光彩的成绩也是挑灯夜读用无数个疲惫的黑眼圈换来的，成功哪有这么容易哦。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喏，擦擦呗，你哭啥？”宁铭薇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是惠子常用的清风原木的。

　　她眼泪掉得更凶了，但依然辩解：“你说你，发言就发言吧，还整那么煽情……我这是被风油精给辣的……唉……”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