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齐王府,孟玉棠优哉游哉地走在路上,而这打道回府的必经之处便是那汇宾楼,今儿也不知犯了什么忌讳,前脚刚疏通完齐宁的关系,后脚又来了个姜登宝,这一大早的咱孟四姑娘可真够忙的,话不多说,诸位不妨瞧瞧这宝儿爷又作哪门子妖吧……
汇宾楼前商细蕊带了大帮子正堵着门,不肖一会儿就看到商老板薅着姜登宝的头发把人连拉带踢给拽了出来,这好不容易宝儿爷挣脱了“魔爪”,可脸上也挂了彩,身上也挨了好几下,估计回去就得青紫一片,正当着二位事主对峙着,楼里管事得了消息忙跑出来打圆场,只因这两位谁都不是好惹的,一位有梨园会长坐镇,而这另一位背后的程二爷也不是个吃素的,这两位要是有个好歹自己说什么也得跟着遭殃。
万能龙套商老板,有话好说啊,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您看这大家看着,这也不好嘛。宝爷得罪您,我给您赔礼了。
说着管事朝商细蕊鞠了一躬意在能让他高抬贵手放姜登宝一马,可这商细蕊要真这么好说话那还叫商细蕊吗?这梨园霸王的诨名可不是白叫的,当即商老板就给拒了。
商细蕊跟您没关系,我不是来拆您买卖的,姜登宝打人打脸,今儿我商细蕊要是不还回去,以后水云楼在梨园行就站不住了!
万能龙套这……
商细蕊大圣,拿笔来!
万能龙套这可使不得!
管事连呼楼内人手过来帮忙,可这人都给水云楼的人挡在了外面,而他也不敢亲自上前只得眼睁睁看着姜登宝被人架着抵在了一旁的木杆上任人宰割。
姜登宝看商细蕊拿了笔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就算被人给制住了这嘴上依旧叫嚣着
姜登宝商细蕊,你干什么!你动我个试试!你敢动我!
可这些雷声大雨点小的,商细蕊一点儿都没放在眼里,按部就班的松了姜登宝外披的腰带,宝爷出生至今哪受过此等羞辱,满腔愤恨皆化作最后的嘶吼
姜登宝我饶不了你!
商老板着人把姜登宝翻了个个困在杆前,自己捏了笔,听着姜登宝嘴里不停叫唤着“你敢动我个试试”,心情一时大好,连这说话也带了三分笑意
商细蕊试试就试试!
姜登宝商细蕊——你敢!我告诉我爹去,我饶不了你!
商细蕊来!把他嘴给我塞上!
正当腊月红拿了布头要塞这宝爷的嘴,宝爷嘴里倒腾的人突然换了,只见他朝着远处人群里扯着嗓子嚷了句
姜登宝玉棠救我!
众人听得这一句纷纷将视线转到孟玉棠身上,姜登宝这才得了喘息机会,起先孟玉棠还奇怪今儿这汇宾楼门前怎么这般闹腾,本不想沾惹太多,不曾想这热闹没看成自己竟还成了热闹,在听到姜登宝熟悉的声音后,孟玉棠转头就看见宝爷白晃晃的后背和脸上的凄楚神情,再一看旁边站着的还是蕊哥,这下可真是蹚着雷了,连忙挤过人群来到这两人跟前,还特意站直了身子将宝爷露出的地方遮了大半去。
姜登宝玉棠,救救我。
孟四睨了眼姜登宝,侧头说道
孟玉棠别说话,你!
得了玉棠眼刀,吵闹了半天的姜登宝这才消停了点。
孟玉棠蕊哥——
孟玉棠扬了扬下巴,笑着问商细蕊
孟玉棠这又是哪门子恩怨啊?
商细蕊四丫头,你不妨问问他,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孟玉棠转头瞪了眼姜登宝
孟玉棠怎么回事儿啊?
来人自知这事儿是自己理亏在先,若要是说了孟玉棠未见得会帮自己,所以铁了心吃秤砣,绝死不开口。
孟玉棠呵,长本事了,学会嘴硬了——大圣!你来说!
突然被点名的大圣浑身一抖,老老实实来到孟玉棠身边,附耳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孟玉棠听完气的直翻白眼,反手一巴掌打在宝爷的背上,宝爷随即闷哼一声,苦着脸看着孟玉棠,那小眼神说不出的可怜喽。
孟玉棠姜登宝你够行啊,迟早一天你得给你自个儿玩儿死!
孟玉棠气急反笑,但毕竟多年情谊在这,不救上一救也说不过去,只好拉下脸来替其求情
孟玉棠蕊哥,这事儿——错皆在他,回去,回去我再收拾他,改天我亲自带他上水云楼道歉,你看今儿人这么多,好歹都是有身份的人,要不——
商细蕊没得商量!他姜登宝做什么事就该清楚有什么样儿的后果,他打腊月红的时候可没见心软!他把这么小的孩子大冷天剥光了绑柱子上的时候也没见心软!你让我得过且过,那谁来替腊月红主持公道?谁来为我水云楼的人打抱不平啊!
商细蕊几句话字字珠玑,噎得一向能说会道的孟玉棠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商细蕊四丫头,我知道你同他姜家的关系,但有些事我商细蕊一辈子都学不会——那就是认输!这口气无论如何我都咽不下去!
#万能龙套好!说得好!
看着大伙一致为商细蕊叫好,孟玉棠仰天叹气,而这心里早骂了姜登宝百八十遍,随后又从腊月红手上拿过白布走到姜登宝跟前。
姜登宝玉棠?
宝爷瞧着孟四手上的东西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眼前面无表情的人儿,小心翼翼试探道。
孟玉棠没有接话,径直将布塞进了姜登宝的嘴里,姜登宝正欲挣扎,孟四扳过他的肩膀凑他耳边小声说着
孟玉棠别动!忍着!一会儿就好。
姜登宝死死盯着玉棠,面上充斥着难以置信,嘴里呜呜咽咽却半个声儿都发不出来。孟四虽有些于心不忍但这事说到底还是他自找的,不让他吃点苦头以后怎能长记性,思及此处对蕊哥点了点头,商细蕊看了这才动笔。
随着商老板这一笔笔下去,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越发大了起来,不少人对姜登宝指指点点的,甚至于口出恶言,孟玉棠扫了眼宝爷越发狰狞的脸,以及额上因恼怒暴起的青筋,摇了摇头转身将双手附在姜登宝的耳上,后者怔楞了片刻,回神之际恰对上孟玉棠的眸子,这双眼里糅杂了太多的情绪,但所幸万千中仍有一丝温柔是姜登宝一直所求的,仅靠着这点温存这人也变得平静了下来。
待这“行”字最后一画作罢,商细蕊搁下笔朝众人抱拳道
商细蕊诸位,腊月初九,水云楼商细蕊和隆春班的陈纫香打场擂台戏,我会拿出我的新戏赵飞燕应战,届时还请诸位高朋,亲临捧场!为我们两人断个高低!
#万能龙套好!
万能龙套好——
在一片高呼声中,孟玉棠拿下了手,这一个个“好”字钻进姜登宝的耳朵里,气的他是七窍生烟,恨不得把商细蕊生吞活吃了才解恨。
眼看着仇人在自己面前大摇大摆的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姜登宝只得将怨气发泄在他人身上,在吐出嘴里塞着的布头后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
#姜登宝商细蕊!我饶不了你!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开!
孟玉棠在旁边看了一时间哭笑不得,赶紧叫人来给他松绑,自己则去驱散人群。等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才回身顾起了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嚷着回家要找他爹告状的“小苦瓜”。玉棠搁姜登宝跟前站了有一会儿了,都说这男儿泪不轻弹,怎么到宝爷这完全就是个哭包了,许是被这人嚎的受不了了,孟玉棠拿脚踢了踢姜登宝,可来人丝毫不见停,便又朝汇宾楼的管事使眼色,管事摊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孟四一拍脑门,蹲下身来,拿手捏在宝爷的两颊上,宝爷吃痛之下这才收了声
孟玉棠我说你别嚎了!赶紧,穿衣服起来。多大人了,还嫌刚刚丢脸丢脸的不够啊!
说罢孟玉棠起身拍了拍沾了粉底的手,完事看见这姜登宝依然坐在地上
孟玉棠呵,怎么,还要我亲自扶啊。
#姜登宝腿麻。
孟玉棠唉——
孟玉棠咬了咬嘴,又耐着性子去扶地上的人
孟玉棠我真是败给你了。
就这样宝爷由孟四扶着回到了戏楼的隔间,等把人安排好了孟玉棠又吩咐小厮去买药,接着又向楼里管事赔礼,等把这大大小小的事都处置妥当了,这才得空坐了下来。
姜登宝看着面若寒霜的孟大小姐,这害怕程度不亚于被商细蕊揪着头发追着打,恐怕啊要比之更甚,磨叽半天才开口
#姜登宝玉棠——
孟玉棠别叫我!
#姜登宝嗯——我……
孟玉棠我什么我,我都要给你气死了!你是真觉得自己有个梨园会长的爹就了不起了是吧!三天两头找蕊哥茬儿,你是不是闲的慌!以往你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我不清楚啊,我没明说不代表不知道,你们一个是我从小玩到大的,一个算我半个师兄,怎么?你俩互相攻伐到头来累的全是我!夹在中间做个人我容易吗我!
这番话孟玉棠憋在心里好久了,今天整好当着姜登宝的面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因着太过激动孟玉棠说完半天还缓不来劲儿,还是宝爷有眼力的递了杯茶过来。
#姜登宝这些,我都知道。
孟玉棠知道你还?
孟玉棠重重地将杯子拍在桌上,吓得宝爷一个激灵。
#姜登宝我,我就是看不惯商细蕊那目中无人的样儿!
孟玉棠人家有那资本,你有吗?你有吗!
#姜登宝我爹是梨园会会长!我怎么没有!
孟玉棠您可别说话了,行吗?
孟玉棠听着这句心口都气得发疼。
正当宝爷还要继续纠缠,外面买完药的小厮回来了,孟玉棠捏了捏手里的药瓶,心想可算找到让姜登宝闭嘴的理由了。
孟玉棠这茬咱们先过,你先把药上再说,省的回家你爹那儿不好交差。
#姜登宝哦,谁上啊,你给我上药啊?
孟玉棠你不要我来啊,早说嘛,我叫刚刚那小哥过来。
#姜登宝诶,等,等等,那还是你来吧。
孟玉棠熟练的将药粉倒在二指之间,然后轻轻的将其抹在了姜登宝的嘴角、额上。
孟玉棠啧啧啧,再被揍几次估计就真要破相了。
#姜登宝嘶——轻轻轻,轻点儿。别按,别按!
孟玉棠这下怕疼了,早干嘛去了,你啊就是不记打,活该疼死你才好。
孟四虽嘴上说着狠话但到底还是将手上的力度放轻了些。
忙活完脸上的,孟玉棠又问道
孟玉棠还有哪啊?
#姜登宝这儿,这儿,还有那儿。
孟玉棠得得得,我知道了,您还真不跟我客气,趴下吧大爷。
姜登宝听后立马乖巧的照做。
孟玉棠等等,衣服不脱怎么上药啊?
#姜登宝哦,哦——
眼前的姜登宝完完全全就像个半大的孩子,玉棠深感无奈,想她堂堂孟府小姐到这还要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眼前这个——唉,不提也罢!
这场闹剧本就临近晌午,陈纫香原想着等姜登宝收戏后再一同回姜府拜见姜荣寿,没成想这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人影儿,差人打听了才知道自己这表哥又作死挨了商老板的揍,而此时他正歇在汇宾楼连家都不敢回呢。陈纫香原不想多管闲事,但听说孟玉棠当时也在场,还破天荒为姜登宝求了情,这让一向自持稳重的陈老板坐不住了,忙翻出家里上好的药出了门,刚出大门又想起自己给孟家小姐留的戏票忘拿了,于是又赶紧跑回去将票取了。
等到了汇宾楼,在管事带领下陈纫香来到了姜登宝歇着的房间。此时正逢饭点,管事将人带到后没多说什么,直接便向饭堂而去。待人走后,陈老板忙检查自己衣着是否得体,正理着领子,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宝爷的声音。
#姜登宝轻点,不是那里,在上面。
孟玉棠别乱动!再动——药都撒了!
#姜登宝嘶——疼疼疼!轻些,轻些……
陈纫香好奇之下走近了些,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孟玉棠正在里面给赤裸着上身的姜登宝上药,陈老板盯着里间人儿极其认真的侧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甚至幻想要是自己受了伤,遭了罪,也会有人甘愿放下男女大防如此对自己吗?想着想着,竟丝毫没注意到后边儿来人了,来者正是姜登宝的跟班,这人跟着宝爷有些日子了也是认得陈纫香的,看着这陈老板魂不附体的样儿,自己便好心上前去拍了拍。
万能龙套陈老板?
哪成想陈纫香受此一吓,惊得连手中的药都掉了,房内人也听见了响声,正欲开门出来瞧瞧,陈纫香却先一步将药捡了起来塞到旁人手里,慌不择路的逃走了。等孟玉棠从屋里探出脑袋,瞧见的只一道惊慌、熟悉的身影。
#姜登宝刚刚,谁呀?
孟玉棠将手上的精致小瓶举到姜登宝面前。
孟玉棠还能是谁——您的好表弟呗。见我跟见鬼一样,溜的倒是快,我又不吃人。
#姜登宝纫香?他来干什么?
孟玉棠您是眼睛出问题了,还是咋地?没看见这是药吗?
#姜登宝嘿——
姜登宝觉得自己就不该开这个口,这丫头嘴巴忒毒了。
#姜登宝你不用瞧瞧去啊?
孟玉棠有什么好瞧的,送个药而以。再说了放着您这么一位伤残人士在这儿,您觉着我走的开吗?
#姜登宝伤残?我,我,我哪残了?
姜登宝一脸震惊。
孟玉棠您呐,哪哪都残,特别是这!
说着孟玉棠拿手点了点脑袋。
#姜登宝孟!小!四!
……
出了汇宾楼陈老板依旧没停步子,生怕背后有人追来的同时又想那人能追来,一时期望与害怕交织成网,在陈纫香意识的牵动下慢慢收紧勒上了心房,可直到汇宾楼消失在街角,陈纫香依旧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索性他也慢了下来,可渐渐地这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竟还停了下来。陈纫香仍不死心地回望一眼,可路上除了喧嚷的人群外再无其他,再无一个能让他有所停留的念想。正当这时,空中开始飘起雪片,路上的行人见状都纷纷四散而去,独陈纫香还摘了手套,去接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看着手心一点点融去的雪渍,陈纫香微微勾起嘴角,他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伸手将兜里捂得发热的戏票拿出来撕得粉碎,手一扬碎屑便伴着团团白雪消逝在了风中,随后陈老板又扣紧了帽子,戴上了手套,挂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扬长而去,从今以后,他陈纫香只会是陈纫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