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长安城死了个戏子。”　　　

阿朱突然说。　　　

我们正并排坐在秋阁的窗台上，一人抱着一小坛我偷打来的浑酒，看着对面凤仙居的雅间灯火通明，在清冷的夜风和老黄酒的腥苦中浮想联翩。　　　

但他却突然这么一说。　　　

我一怔，扭过头去看阿朱。他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碧玉，浮现出一种令人心动的青白色。我常常怀疑阿朱是个女人，但事实上我俩从小到大一起沐浴了无数次。　　　

“戏子......”我抿了抿嘴，“和你关系很好么？”　　　的确，阿朱是名满长安的戏子，从三年前那场《霸王别姬》名声大噪，也间接带动我的生活富有起来。不过出名也有苦恼，比如我俩不敢坐进正厅里喝酒，不然生出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阿朱微微笑了笑，低下了头，枕在自己的大臂上，目光迷离而深邃。　　　

“是，我的朋友。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阿朱这么回答。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半晌才干巴巴的憋出一句，“那你一定很难过了。”　　　

“难过么？”阿朱笑了，是那种神采奕奕的笑，仿佛掌握了一切的、自信的笑，“我该难过个甚？生死之事，无非阴阳相隔，死者尚未难过，我何来沮丧？”　　　

我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只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径自抱着酒坛囫囵几口。那老黄酒又酸又苦，像是化作一团火在我脑海里碰撞。我心神一懈，什么也不愿想了，索性半靠在窗台上，斜着眼看阿朱。　　　

阿朱也抱起酒坛猛灌几口，意犹未尽的用大袖擦了擦嘴，豪放笑道：“嗟，卿曾闻余剑舞乎？”　　　他突然文绉绉起来，我便顺着他的意思，笑着说：“好，且舞来。”　　　

阿朱虽然是个戏子，但一直随身携带两把剑。印象中，似乎从我认识他开始就有了。他告诉我这两把剑便是传说中的干将和莫邪，我也落入手中把玩过无数次，却也不见如何奇特，如何脱凡。细想起来，却只见过阿朱佩剑，没见过他舞剑，心下里也一直觉得无非佩剑充个派头，也没想过阿朱会是武艺高强的绝世高手。　　　

但那两柄佩剑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形状极其怪异。左剑雌剑莫邪，长不过二尺有余，却重达十三斤，其貌如吴钩，剑身雕龙七条，刀工精湛，质地青铜。　　　

而右剑雄剑干将，长约四尺，重不过七斤。形状怪异，剑身扭曲且呈现诡异的暗红色，共纹凤七条，刀工粗鄙，与龙非出自一人之手。纹路粗糙，握感冰冷，却称得上是把利剑。至于质地，我这门外汉的确想不通什么材料会这么轻巧。　　　

此刻阿朱架势一招，气势磅礴如海，左手撩开戏服后摆，莫邪剑锵然出鞘，平推而出，横扫一记，仿佛有深紫色痕迹尾随着剑锋划过。　　

　这一剑着实让我开了眼，我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左手剑，也没见过这么用力的剑舞。想来别人舞剑也应当是轻巧灵便，迅捷如风，而刚刚这一剑却给我一种山一般的厚重感，却是丝毫不觉得违和。　　　

也不知阿朱背着我藏了多少私。　　　

接着他向后略一探腰，大袖随风而起，也未听得如何声响，便觉眼前红光一现，干将剑已然出鞘。那干将剑在我手中不觉如何威武，落入阿朱之手竟是浑身红芒缠绕，宛如燃烧一般，每挥出一剑都带起大片暗红色的残影，与莫邪剑不分上下。　　　

阿朱就如此这般，只是横扫，左右交替，红紫闪烁。也不知出了几剑，好似不知疲倦似的。　　　我感觉酒劲上来了，神志有些混沌，也不知过了多久，目光中只有阿朱美玉般的脸和交替闪烁的剑芒。　　　

意识迷离，半醉半醒间，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那声音隐隐约约，好像远在天边，正在慢慢靠近我。一点点、一点点......我终于能听清一些片语：　　　

“我们是一体的.......”一个人说。　　　

“我们永不分离.......”另一个人说。　　

　 那是地狱中的恶鬼窃窃私语，声音哀怨而空洞，每一句话都像是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头，我感到恐惧和厌恶。　　　

我清醒了些，恍恍惚惚中，看到阿朱的嘴好像在翕动。　　　

我张嘴想要呼喊他，他却突然停止了剑舞，站直了身子望着华灯初上的长安街头，沉默不语。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我打了个寒噤，酒醒了一半，刚想提醒阿朱回屋里去，他却突然动了。　　　风卷起他的大袖长衣，长发随风舞动，这一刻他美到了极致，宛如女子一般烟视媚行，眉眼间淡淡的风华和妩媚像是秋水一般荡漾开来，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一丝涟漪。　　　

下一刻，妩媚尽收，杀气外露，他双手两剑交错合一，向前轰出。一瞬间那红紫双色的剑芒好像合二为一，掀起了更加强烈的大风，朝着他面向的方向倾泻而出，而他静静地站在风暴中心，双剑归鞘。　　　

我止不住心惊胆战，猛然意识到，阿朱这根本不像是舞剑，每挥出一剑，都像是在破敌。　　　刚刚的一式气势磅礴，大风肆意席卷，就连对面凤仙居的烛光都被吹灭了。　　　

阿朱从出剑到现在没有任何动作，眼神也是空洞而无神，就这么静静地直立着，我突然觉得和他的距离变得十分遥远。　　　

接着我听到一声怪异的声响，像是木板砸在了地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掌柜的怒吼：“谁干的！？”在这声音之后，是一个稚嫩清脆而幸灾乐祸的声音：“伢崽，你死定啦！”　　　

我心头一颤，跌跌撞撞的跑向楼下的正厅。　　　

阿朱没有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