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5000＋，来自某位朋友的点梗。
玉戬师徒向
【一】
昆仑自古就是传说。
白鹤童子身法轻盈，从山上飘然而下，进入内殿稽首道:“启禀师祖，太乙师叔求见。”
元始天尊正喝着茶，闻言手抖，茶险些从杯中溅了出来，他表情似笑非笑，“又来了?不见不见。”
白鹤童子又顿首道:“太乙师叔说，他只求见师祖一面。”
元始天尊把眼一瞪，“你懂什么?他还不是为了那不孝徒来的！且不说玉鼎未必会罢休，若是再落下个偏心的罪名……你让本座的脸往哪儿搁?”
“那……弟子怎样回禀？”
元始天尊不置一言。他远远看去，本在檐下负手而立的道人不知在何时离去。方才那似有千斤重担般萧寂的背影，压得他这玉清圣人喘不过气。
白鹤童子替他添了杯茶。
玉虚阐教皆知二代首座玉鼎真人最不喜红尘俗事，连昆仑讲道这等大事也从不过问，若肯出席必是师祖一哭二闹三上吊苦苦求来的。玉鼎真人亦喜静，几千年只收了杨戬一个惊艳绝伦的徒弟，是以在杨戬离山后愈发没了存在感。
直到那惊天一斧将天庭司法天神劈了个半死，绝世凶刃直接撕开了昆仑结界，众仙才认清一个事实：玉鼎真人生性凉薄，便是不慎踩了玉泉山的一株灵草也不会死得太难看，除非触到了他的底线。
而杨戬，就是玉鼎真人的底线。
良久，元始天尊阖上眼：“太乙门下哪吒，自即日起，逐出师门。”
【二】
金霞洞烛火摇曳，噼啪声响。
玉鼎缓步入内室，在塌前坐了下来。
杨戬栗发披散，瘦俏的脸苍白至极，唇失血色，模样清癯。他的徒儿剑眉微蹙，似在强忍不适。
玉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掖实了杨戬的被角，又将他剑眉抚平。玉鼎取过一方帕子，在水里浸了浸，拧干，轻拭去他额角涔涔冷汗。
玉鼎望着杨戬熟睡的面容，心里无不哀痛——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徒儿才能真正地休息一会儿。他曾察觉杨戬心底隐晦的秘密，却全作多虑而没拦住他，至于战骨成埃，徒废消磨。
熟睡的人鸦羽轻颤，紧攥着被子的手松了力，却似被困在了梦魇中一般，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声调，渐渐地支离破碎。
玉鼎将杨戬凌乱的发别到耳后，抬指蹭去他眼角的泪，满目都是疼惜。
刘沉香，你怎么敢！
杨戬的噩梦却愈发汹涌。玉鼎听见他梦中强自压抑的哽咽，一时也慌了手脚。幸而开天神斧的伤已治愈了七七八八，玉鼎便将徒儿小心地圈紧在怀里，轻拍他薄脊哄着：“戬儿乖，师父在，师父在呢。”
杨戬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待将徒弟重新安置回软塌，玉鼎方踱出了内室。借着烛光，他看到哪吒跪在洞外，脊梁笔挺。
“玉泉山一切安好，无需外人费心。此间更深露重，三坛海会大神请回吧。”
“玉鼎师伯……”哪吒轻唤了一声，却是一分胆怯也无，神色不卑不亢。“哪吒伤了三代首座自是有罪，本也没脸再叨扰师伯。可有些话，哪吒却不得不说。您可知，杨戬他这些年来六亲……”
“够了！”玉鼎一声冷笑，“昔年你既与杨戬恩断义绝，今日亦不必委屈了自己。”他甩袖将哪吒扔出昆仑，“我玉鼎的徒弟，岂是尔等宵小鼠辈可动的。”
【三】
“真人！你快来看看主人！”
时近午夜，杨戬不知又梦到了什么，身子止不住地颤动。他双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被子，额上又是冷汗密布。
哮天犬刚喊了一声就蓦地捂住了嘴，生怕惊到主人。明明隔了一室，但那几不可闻的动静却立刻惊醒了玉鼎。
乍醒的玉鼎还迷糊着，总以为是多年前银甲黑氅的青年去而复返，浅笑着向他问好，一抬头却看见了哮天犬。这狗儿愚忠，执意守在杨戬塌前同他一般熬了多日，通红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戬儿——”
他眼前一晃，险些跌在地上。
金乌升起的时候，玉鼎看着杨戬再度睡去的面庞，轻叹了一口气。他积攒了满腹的责备和质问，怪杨戬任性妄为，甚至以命相搏，可到头来却独自承担了痛苦，委实令他心如刀割。
“贫道是作了什么孽，竟收了你这么个不孝徒。”
玉鼎想起那年送他出征西岐，杨戬一身玄甲，周身气势不敢让人逼视。他握起三尖两刃枪，好似眼前的路也缓缓铺开。
太乙总说哪吒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只会给他惹事。
可他玉鼎的徒弟，也曾经是个眼神清澈，被父母疼爱的少年，上有兄长庇护，下有幼妹仰慕，心里怀着草长莺飞的轻快欢欣，幻想人生大开大合的种种方式。
如果可以，他宁愿杨戬只是那个顽劣的杨家二郎。而不是那年西岐城下，十一金仙用激赏的眼神望向玄甲青年，可他就那样淡淡地，只一笑了之。
少了些什么，但又多了些什么。
“真人，我主人，我主人他不是那样的……”哮天犬急忙替杨戬辩解，初见少年稚气青涩的脸历历在目，狗儿不禁悲从中来，呜呜哭了起来：“你我生死与共，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死。呜呜……哮天犬好好的，主人一定会好的……”
“罢了。”玉鼎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而后蓦地站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你且照看好戬儿，贫道晌午方归。”
【四】
杨戬醒来时，已接近晌午。
入眼是熟悉的内室，一张软塌，一方石桌，木质书架上按序排放着典籍……正是金霞洞。
勉强抵挡着胸口的闷疼，杨戬掀开被子，悄悄避开打鼾的狗儿下了塌，酸麻的双腿却让他身子一歪。他下意识地闭了眼，心道此遭当真倒霉，怕是要脸着地。
可他被人牢牢抱住了。杨戬睁开眼，有些迷茫的盯着视野里深青色的衣摆，他动了动脑袋抬眼，看到自家师父阴沉的俊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乱跑什么？鞋也不穿。为师真是惯的你，嗯？”
杨戬被抱回软塌，呐呐地开口：“我……师父……”
玉鼎一抬起头，正看到杨戬怔怔瞧他。青年一双眼睛带着湿气，眼圈红红的，额间一点流云纹更衬得他小脸苍白，仿佛下一刻便会呕出一口心血，任谁见了都要心生不忍。
玉鼎连忙放低了声音，又将他抱在怀里，问他怎么了，伤口还疼吗。
杨戬闭着眼睛，抬手覆上玉鼎的衣袖，然后慢慢地收紧。他顺势伏在师父肩头，半晌才小小嗯了一声。
想他半生伶仃，自幼痛失双亲流离失所，一朝位极人臣亦是九死一生。从开天神斧劈下的那一刻，杨戬就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这次他睁开眼看到了师父，又忆及昔年欢欣，实乃幸事。
玉鼎瞧他少有的娇气，一时间哭笑不得，大悲大喜之下也觉满腔酸胀，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遂佯怒训斥道：“现在知道疼了？”
玉鼎当日可谓是将杨戬捡回来的。
杨戬伤得太重，玉鼎在昆仑清溪畔找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遗落的天眼挂坠，连地上破碎的衣料也没放过。他生怕漏了什么，就再也找不回他的宝贝徒儿了，心里却恨极了听信杨戬谎话的自己。
杨戬心虚地抱紧师父。
玉鼎重重叹了口气，“你呀……”
【五】
哮天犬从昆仑山下寻了三首蛟回来，甫一进屋便看到玉鼎真人盯着主人喝药。主人盘坐在塌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似是好不容易喝完了药，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玉鼎真人端着空药碗离开，一犬一蛟立刻捧了瓷瓶凑上去。
“咳……”
杨戬皱着眉，将喉间苦药吐了个干净。
“主人啊。”三首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慌得不行，他低头瞅了瞅大半个瓷瓶的褐色苦药，“我听哮天犬说这三日来……你喝的药不会全吐了吧？”
杨戬抬起头，小声道：“没有啊，当着师父的面总得真喝些……”他骄傲的话说着说着立时一慌，脑子也没跟上身体，蓦地闭上眼睛睡倒，暗暗裹紧被子。
一犬一蛟兀自纳闷，一转身，却见玉鼎真人正站在门口看他们，神色不辨喜怒。
“你们去买些蜜饯。”
洞外，玉鼎信手点了几块碎银给震惊到瞪大了眼三首蛟。他淡淡道，“什么时候把山下那群号丧的蠢货赶走，什么时候回来。”
哮天犬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真人要做什么？”
玉鼎睨了狗儿一眼，拂袖进洞，“贫道既解了那小龙和狐狸的封印，自然要教训徒弟。”
哮天犬立刻炸了毛，哭着扑过去倒碰了一鼻子灰。三首蛟满脸嫌弃的拉住他，“行了，玉鼎真人还能害了主人不成？再不走，天黑了都回不来。”
【六】
玉鼎踱步回了杨戬塌前。
不出意外地，杨戬躲在柔软的被子里，眨着一双清澈的凤眸望他。
“你有几日不喝药了？”
缩在被子里的杨戬身子一僵，看到师父黑着脸，心知他怕是真动了气，便乖觉地掀开被子起身，颔首垂眸腰背挺直，端正地跪了下去。
“师父……”
玉鼎默不作声，指尖微动，杨戬便觉得双膝一轻，一块纯白的毛毯已垫在他膝下，暖暖的。
“回话。”玉鼎顺势摸了摸杨戬的头。
杨戬老实巴交地回话：“三日了……”
玉鼎眯了眯眼睛，从广袖里摸出一柄戒尺握在掌心，“三下，伸手。”
杨戬俊脸一红。他少时拜师学艺勤勉聪慧，玉鼎亦十分疼爱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又何曾打过他？心里又羞又惧，杨戬不安地抿了抿嘴，“师父……”
“现在知道怕了？”
玉鼎只作看不见，捞起杨戬的右手握住指尖，戒尺便招呼了上去。他拍灰似的打了三下，那白瓷般的掌心没泛起一丝绯红，倒惊得杨戬耳尖儿通红。
戒尺却又贴回了杨戬掌心。玉鼎盯着他的眼睛，“当年你执意上天为官，为师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杨戬自然记得。
好好活着。
戒尺蓦地落下。不似方才拍灰一般，杨戬指尖微蜷了蜷，又强迫自己伸平，白皙的掌心立即浮出一道肿痕。
玉鼎深知杨戬脾性，见他不说话了心中已知晓一二。
“那你可做到了？”
没有。
杨戬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确，连最简单的事都没做好。
玉鼎又重重落了一记。杨戬疼得小臂轻颤，却还是乖乖地不躲。他愧疚至极，方才只一味地闭着眼专心承痛，是以玉鼎早就停了手也不知道，还想着师父何时也这般磨蹭了？不如给个痛快。
“好了。”玉鼎看着杨戬视死如归的神情差点没笑出声来，运转法力给他揉着手心，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抱起来。
杨戬抬头望着玉鼎，“师父……？”
玉鼎摸摸他的脸，“我的徒儿，我自是偏心的。”
【七】
哮天犬同三首蛟终是在天黑前赶回来了。杨戬就着蜜饯喝了药，看着那一卷厚厚的黄绸，长久地无言。
“二郎神杨戬，力推新天条，恪忠勤勉，功在社稷，着恢复司法天神之职，可慰朕心。”
月色为连绵的昆仑添上一道阴暗的轮廓，云雾缭绕间星辰点缀，只一眼便可窥见九重天上的巍巍神殿。
玉鼎伸手替杨戬添了一杯茶，淡淡一笑道：“戬儿，你走神了。”
玉鼎在对面坐了下来，杨戬一震：“师父，我……”他垂下眼，一时无言。
“戬儿，你可知天高几层。”
玉鼎看向杨戬的脸，忽然想起某一个春日，金光隐隐，百鸟齐鸣，十二金仙顺着元始天尊柔和的目光望去，莽莽昆仑万余长阶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费力地攀行，哪怕摔得再痛也咬牙站起来。
“这孩子与我昆仑有缘。你等各显神通，待他攀上万阶而择，便要好生教导。”
杨戬正色道：
“我不知天高几层，但若不闻世间疾苦，神明又与妖邪何异。”
“孩子，你可知天高几层。”
小小的孩子脸上尽是血痕，“我不知天高几层，但若不闻世间疾苦，神明又与妖邪何异。”
“师父。”杨戬撩袍而拜，“徒儿明白了。”
神明，是众生的神明。
玉鼎静静凝睇着瘦俏的青年。
“杨戬愿以此身卫天道、护苍生。”
“错了。”玉鼎摸着他的发顶，“你心中既装着世间万物，便不再是一人。”
【八】
杨戬离山那日，昆仑的雪下得纷纷扬扬。白雪红梅蕴清净明艳之美，直教恭迎司法天神回天的众人赞不绝口。
“清源师兄。”白鹤童子替他披上首座弟子的雪氅，“此一去，不知归期。”，他微声道：“师祖所赠，还请师兄收下。”
杨戬神色不变。他又看了看金霞洞口的白雪红梅，恍然觉得已多年不曾留心过风景了。他默默跪倒，向着玉泉主峰拜了三拜。
“主人！”昆仑山脚，紧随在他身边的哮天犬指着玉泉主峰一声惊呼：“真人在那里！”
杨戬一言不发，头也不回。
众人远远望去，但见纷纷扬扬的雪花飞洒，有一青衣白发的仙人伫立于高山之巅，满身清傲。
【九】
一晃不知又过了多少年，但昆仑自古就是传说。
白鹤童子身法轻盈，从山上飘然而下，进入内殿稽首道:“启禀师祖，太乙师叔求见。”
日头已高，元始天尊正躺在塌上毫无形象地睡大觉，闻言眉毛一挑，懒洋洋道：“怎么，是哪吒又闯祸了还是他又惹玉鼎了？”
“师尊！师尊！”
太乙真人牵着哪吒激动地跑进来，可怜哪吒连风火轮都没踩稳，就被自家师父推搡着上前一步：“你快说啊哪吒！快说啊！”
哪吒定了定神，“启禀师祖，杨二哥回来了。”
“嗯。”元始天尊懒懒地应了一声，忽然瞪大了眼，竟从塌上坐了起来，“你说谁？清源回来了？！”
哪吒笑道：“就在山脚，玉鼎师伯已经去接了。”
“太乙！还愣着干什么！快喊上徒子徒孙们，这玉虚宫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End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