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横槊

“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群像·关山横槊】

　　黎明的曙光把延伸的汉白玉道路染成朦胧的白，兜率宫的檐庑在晨曦照射下，呈金色而鲜明清晰，似乎比往昔还要熠耀夺目。孙悟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通风口处，周遭很静，但三昧真火滚滚，将他从睡梦中灼醒。

　　身子沉重而疼痛，喉咙里一阵剧痛如万虫撕咬般袭来，腥涩的鲜血乍然迸出。他堂堂花果山美猴王、与日月争辉的齐天大圣，何时有过这般窘境？！都是那可恶的牛鼻子老道！孙悟空气得双唇哆嗦，一脚踢在丹炉上，那箔金的丹炉仰面倾倒，砸出了惊心动魄的轰然声，如地崩山摧，整个天庭都狠狠震了一下。他如白昼流星般冲出，金瞳闪闪，瞥了眼不远处楼琼里惊慌失措的众仙，转身是桀骜张狂的怒笑——

　　“玉帝老儿！俺老孙去也！”

　　筋斗云飞过五湖四海，春水潺潺，暖风吹开了桃花，吹红了樱桃，又把芭蕉拂绿。白日的杂质、烦忧皆尽滤去，将身心融于广袤天地和苍茫于云海之间，无限逍遥。手痒得紧，孙悟空心道也该去给那三只眼道个谢，否则还不知要在那破丹炉里受多少罪。故而他此番脱离苦海的遨游，终在蜀地歇了脚。

　　“二郎小圣！”

　　彼时杨戬正闲坐在廊下抚弄花草，花团锦簇的，是天庭长公主的兴致。他甫一听到天际传来狂妄的声音，剑眉一扬，嘴角忍不住带了发自肺腑的笑意：那猴子，终是出来了。

　　孙悟空依然记得初见，并且历历在目：冷峻的青年一身黑衣玄甲，站的姿势如同一竿寒径松竹。最妙的是他那双眼睛，眼尾狭长，冰凌子一般，一睨一瞥，都是杀人于无形的漠然。他心道这小将生得标志，只是不知手上功夫如何？猴王提棒便打，整个虚空如撕裂般摇摇欲坠，倏地留下火苗残影，大有野火燎原的意味。谁知那小圣轻松地架住了定海神针，瞥他一眼，冷冷清清的，却又像微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三尖两刃枪又一次架住了劈头而来的金箍棒。

　　杨戬撤了一步，右手微旋挽了一个好看的枪花，长枪化作墨扇别在腰间。他蹲下身子，眼里尽是花草凋零的疼惜，又瞥了眼红衣金甲、战意未消的石猴，下意识的皱眉道：“你这猴头好生无礼。”

　　孙悟空一怔。他一手揉着脑袋上的毛，一手摸着金箍棒的纹理，眼睛眨巴眨巴的难得有些无措。但见杨戬森黑的睫毛低垂，指尖凝聚雄浑的法力但花草却如顽石般毫无回转，孙悟空大笑起来，金瞳徒然抛出无限光芒，比漫天日影还要夺目几分。他两步上前，扣着杨戬的肩把他拎起来。杨戬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手腕已被孙悟空的金索利利索索地打了个结。

　　杨戬动了动手腕，奈何金索越收越紧，两只白皙的腕子竟被勒得隐有泛紫的趋势。他鲜少这般无助，只觉得手腕又麻又疼，不由得剑眉微蹙，低声呵道：“臭猴子，快放开我。”

　　孙悟空不以为忤地一摇头，提了金箍棒，拉着杨戬便走，“你是谁带大的？怎么满口胡言？走！俺老孙偏要和你理论理论！”

　　春天是一卷诗，在三月明媚的阳光中慢慢展开。花果山的树枝间透过莹莹翡翠色的阳光，那绿色的叶，显示出无尽的活力，开始是隐约可见的一颗绿芽，微微地在枝丫间点缀着，绰约得如同蒙着面纱的倩女的脸。

　　孙悟空捏个诀，金索松开了，方缠回他腰间，一柄墨扇便抵在他喉前。

　　“你这是何意？”杨戬瞥他一眼，如同淬在寒水里的利刃。

　　七零八落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降妖柱上捆着孙悟空，钩刀从他琵琶骨穿过，任天雷阴火肆虐，金瞳仍是桀骜不驯的璀璨。

　　“杨戬……”猴王低声道，“花果山……”

　　手腕传来凉凉的触感，唤回杨戬飘飞的思绪，他收了墨扇抽回手腕，却看见孙悟空一双毛乎乎的爪子尽是乳白色的药液，正无措的悬在空中，金瞳闪闪的，捉摸不定，似有些歉意。他嘴角微扬又迅速抿住，眼底带了清晰的笑意。

　　“蚊虫叮咬，不必如此。”

　　孙悟空一眨眼，大笑道:“好，好！今日是俺老孙唐突了。你难得来一趟花果山，俺老孙请你喝酒！”

　　孙悟空又要去捉杨戬的手腕，后者冷冷清清的避过，盯着地上摇曳的树影。

　　“泼猴，你何时还本君的花草?”

　　雁翅紫金冠的两条翎羽飘扬在风中，猴王神气万分道:“这有何难?这花果山的花草任你采摘！”

　　杨戬垂了垂如玉的眼眸，“你这厮没皮没脸，谁要与你喝酒。”

　　欲颓夕阳如血，熠熠生光，好像某种久远的残火，似将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烧得一干二净。

　　“有劳大圣款待，杨戬告辞。”

　　“杨戬……”孙悟空喝醉了，他摇摇晃晃的撑起身子，猴群簇拥在他身旁，欲伸手搀扶却被他拂开。他气沉丹田，将悲喜尽数化作一声桀骜:

　　“二郎小圣！他日你打上凌霄，莫忘了齐天大圣！”

　　杨戬脚步轻顿，他回首对上那双燃着熊熊烈火的金瞳，点了点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岁月更迭，物是人非。

　　斗战胜佛端坐莲台，宝镜里的杨戬与他记忆中的一般丰神俊朗，只是玄衣变银甲，眼里的桀骜消减，多了一丝阴郁狠戾。

　　斗战胜佛望着下首跪地恳求的少年，轻轻一笑道:“你这娃娃懂什么?他当年的英姿可盖过俺老孙。”鎏金袈裟披身，压得他喘不开气，“俺老孙可以收你为徒，只一点，不准为难你舅舅。”

　　再后来……

　　“圣佛，杨戬的桃子都被你采光了。剩下的这些小桃，又青又涩。”杨戬抱臂挑眉，对桃树上的窃贼淡淡地道。

　　三尖两刃枪再一次架住了劈头而来的金箍棒。

　　却见斗战神佛今日未着袈裟，仍是那身红衣金甲，雁翅紫金冠的两条翎羽飘扬在风中，那双金瞳灼灼是野火燎原之势，就像燃烧的太阳。

　　“二郎小圣，你唤俺老孙什么?”

　　定海神针呼啸而来，震得杨戬虎口发麻。他一个枪花转身，径自往远处飞去。

　　“不就是挖了花果山一颗桃树么？千年前不够尽兴，齐天大圣可愿再与杨戬一战！”

　　猴王的金瞳尽是兴奋，他腾云而上，脚下的玉砖瞬间化为齑粉。

　　【群像·关山横槊】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