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谁与归

“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群像·吾谁与归】

　　今夜一如平常，只是今岁入冬后几番大雪，又逢新天条问世，各方递送的结报已经快把真君神殿淹没了。朝中众仙皆为新年事宜忙得乐此不疲，天庭一片喜气洋洋之色。杨戬更不敢懈怠，终日忙得昏天黑地，已是连着两日不曾合眼了。

　　偌大的神殿象征着无上权力，却同样因宽阔而显得冷清寂寥。哮天犬早已习惯了这般作息，只眼巴巴的盯了杨戬一会儿便恢复真身蜷缩在一旁打起了盹儿。殿里愈发静谧，流云似乎都凝结在一处，只有金猊兽炉中的烛火燃烧着，偶尔发出一两声灯花爆裂之音。

　　杨戬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或许是老君挂念着他身子未愈硬灌了几粒金丹，或许是今夜他的确疲累不堪，只在睡得神魂颠倒、昼夜不分时，双颊传来毛茸茸的触感。他下意识地又蹭了蹭，又将脸深埋了几分只露出红红的耳尖儿，双手不受控制的抚上那团毛，不死心的揉了揉，软得紧。

　　“二哥？”

　　熟悉的嗓音很是温和，杨戬大脑一空，恍惚间试图坐起身子，却将手边摞好的奏折碰掉，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他困意醒了大半，可手脚仍没一处是稳的，身子一歪便倒在了杨婵肩上，鼻翼充盈着女儿家的清香。

　　杨戬闻着这心旷神怡的清香，不想起了。

　　“二哥？”杨婵等了片刻，发现身边人没有一点儿动静，她揽着杨戬的肩扭头去看他神情，只见那双深邃的眸子并无半分张开的迹象，长长的鸦羽却如栖息在柳叶上的蝴蝶，有一搭没一搭的翩然。

　　杨婵心下了然却并不揭穿，她挥手将那件亲自绣的雪白毛氅收叠妥当，见那人仍旧脸不红心不跳的装死，她一个没忍住，伸手去撸他的猫耳发箍，眼前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却是慢了一步。

　　杨戬的卷发没了束缚便倾斜而下，别样的风情生生迷住了杨婵的眼。杨戬扭过头，眼里似有些许无奈，他轻轻动了动身子竟是愈发粘紧了杨婵，嘴上仍抱怨道：“三妹可是和那刘彦昌呆腻了？怎么有空来欺负二哥。”

　　杨婵心下好笑，她轻轻拍了拍杨戬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哥再不起，婵儿可就唤沉香进来了，看你这做舅舅的害不害臊。”

　　杨戬心道这小妮子真是长大了，愈发留不住了。他仍旧赖着不肯起身，硬憋得眼底敷上一层薄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又向杨婵靠了靠，小声道：“三妹向来会捉弄二哥，我记得当年……”杨戬说着又晃了晃脑袋，一副宿醉未醒的茫然无措。

　　杨婵瞬间想起当年那点儿。

　　那时杨家三兄妹尚处年少，老大杨蛟是个痴迷武学的，老二杨戬是个游手好闲的，老三杨婵是个知书达理的。彼时杨戬极爱捉弄人，在外与人打架弄得鼻青脸肿，索性叫上杨蛟与他撑场子。俩哥哥偷偷摸摸的去，待她下了学堂回家，正赶上俩哥哥大摇大摆的来。她当即被杨戬头上新买的猫耳发箍吸了魂，杨戬却难得没大方地送她，直到后来杨戬摸了她的镯子送牛家小姐……

　　杨婵伸出左手，右手捏着杨戬的猫耳发箍向他晃了晃，笑得温婉：“二哥想要猫耳发箍么？拿我的镯子来换。”

　　杨戬心里直打鼓。他眼见着装不下去了索性撩袍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利落的英姿与方才那般软弱可欺简直判若两人。

　　杨婵等了半晌，杨戬却没有丝毫出现的意思。嗯?二哥莫不是欺我?她这般想着，抬腿便去往少时的房间。只见杨戬正弯着腰，在一口硕大的箱子前，手忙脚乱的寻找什么。

　　许是多日劳累，一向敏锐的天神竟毫无察觉杨婵的气息。杨戬指尖凝结法力，正摆弄着那些琳琅满目的首饰。精致的首饰自箱中飞出，盘旋在空中，又顺着银蓝的光芒乖顺的飞回乾坤袋。

　　“二哥……”

　　杨戬回头只见杨婵眼里噙着泪，他当即心疼地不得了，两步并一步紧紧抱住她，“三妹……你，你别哭……你的镯子二哥这就找到了，你若是喜欢猫耳发箍……拿去便是了。”

　　少年就开始做雨打芭蕉的梦，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后那个漫长的成长过程，像是江南梅雨的季节，怎么也看不到晴天。但在夕阳下，采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扎一个紫藤的秋千架，看几只燕子筑巢，或和几只蚂蚁对话……那美好的时光里，她玩累了，有个明眸皓齿的少年郎背她回家。

　　杨婵佯怒地锤了锤他。她踮了踮脚，将猫耳发箍认真系上杨戬的发，又仔细替他理了理褶皱的袖口，扑入他怀里。

　　“这猫耳发箍我才不喜欢呢，二哥若是看上了婵儿的镯子，婵儿便让给你。”

　　“傻丫头……”杨戬轻轻刮了刮杨婵的鼻尖儿，“二哥才不要呢。”

　　人生如飞鸟，相失天地间。值得庆幸的是，命运终究赐下一丝悲悯，他与她得以生于稚年，长于少年，成于青年。

【群像·吾谁与归】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