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篇·故人相见 冰释前嫌

云遮雾绕，紫气东来，仙鹤划破九霄云层，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零零散散却错落有致的宫殿散布于九重天上。朦朦胧胧的云雾退去，巍然耸立的巨柱上盘卧着的金龙如活物般蠢蠢欲动。玉帝王母端坐御案之上，目光祥和却不失威严，庭上众仙一如往昔分列两侧，只是右首少了那孤清高绝的身影。

　　“众仙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上首站立的值官尖锐的声音响起。

　　无人启奏，气氛一如往昔陷入死寂——自从那人死后这朝会常常如此，反倒像极了冷清的真君神殿。

　　“沉香，新天条整理得如何了？”王母看着庭下那双本该天真肆意如今稍稍沉稳却总含着黯淡和水光的眼睛，心微微抽了一下。自杨戬死后，杨婵无罪开释回到华山与服下仙丹已成地仙的刘彦昌厮守，二人为杨戬立了一座衣冠冢却不雕刻名字，杨婵总是喃喃着二哥一定会回来的，随即就是止不住的流泪。沉香与小玉成婚后奉旨上天封了司法神将，拒绝了司法天神的位子，众仙亦是无人接手——因为不会有人比杨戬更出色。司法天神的位子、杨戬的名字，早已成为众仙心照不宣的伤痛，嫦娥更时常流泪闭门不出。孙悟空脱去袈裟回到花果山却不复齐天大圣的洒脱肆意，时不时自言自语着杨小圣。龙四回到东海整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龙八与丁香完婚后也凝重了不少。梅山兄弟本打算一死谢罪，念及蜀中的百姓便回了灌江口守护杨戬的道场，颓废了不少。哪吒更是时常游荡在外斩妖除魔，板着的小脸上时常是哭肿的眼睛，太乙不敢带他回昆仑也便由着他。牛魔王一家住在积累山上做了许多善事。

　　“回娘娘，沉香新天条已整理完毕，可以实施了”自上天以来，沉香从不自称“小神”。他不能接受骄傲的舅舅卑躬屈膝，即便玉帝王母对舅舅十分疼爱。他的舅舅该是翱翔天地、睥睨众生的枭雄，没有任何人可以褫夺舅舅的傲骨。他受不了“小神”的称谓，便用行动捍卫“杨戬外甥”的称号，传承舅舅的意志。

　　“报——陛下娘娘，下界一方土地上书奏章”

　　“哦?值官念来与众仙家听听吧”玉帝像往常一样懒懒开口，声音却不怒自威。

　　值官接过奏章扫了一眼，激动到拿着奏章的手哆嗦哆嗦，尖锐的声音难掩激动。

　　“陛下娘娘大喜！昭惠显圣二郎真君杨戬游戏人间，小仙亲眼幸得真容，特此禀告。”话音刚落，众仙登时炸开了锅。

　　“真是大喜啊！”

　　“真君吉人自有天相，真是太好了！”

　　“呜呜～太好了！”某个暗恋杨戬的小仙女很不客气的哭出了声，惹来众仙的白眼，只是白眼中也带着泪花。

　　舅舅……沉香的泪突然顺着脸颊滑落。太好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在一起了。只是我们还能做一家人么……

　　玉帝王母对视一眼也是喜不自胜，早就知道亲亲外甥活着，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又看到失态的众仙……一群废物！还是自家亲亲外甥好～只是那熊孩子伤好了又开始作天作地了～

　　杨戬的倒霉事一向传得飞快。不一会儿三界都知道了杨戬活着的消息……当年昆仑山下围攻杨戬的小团体默默聚在华山商量着找人。

　　“哮天犬不在可如何是好?”杨婵肿着眼睛问道。

　　沉默……

　　眼见杨婵又要哭了，红发垂肩、一身金甲的小将走了进来，正是小金乌。

　　“咳……表弟在塞北方向。他不需要你们的愧疚，所以别哭丧着脸去找人家。我在天上轮值时看到他，帮我和九个哥哥向他道谢。告辞”小金乌说完旋即离开。嘶……他们这群人办事不靠谱，能帮我道谢嘛？表弟那熊孩子太逍遥可怜我只能在天上看着！出去玩也不带我，当我小金乌没脾气的吗！

　　前脚送走了小金乌，后脚白胡子飘飘的太上老君又到了，手里捏着一张方子，上面尽是补身的苦药。

　　“唉！老道知道你们要去找他，也不知道他的伤如何了……这方子上都是有利于他恢复的药，每日千万不能少了！药量稍多了些，一定让他尽数服下！”老君揪着胡子痛心疾首的说道。熊孩子又乱跑！看你怎么拒绝你妹妹～以杨婵为首的众人本就对重伤杨戬心有愧疚，自然把老君的话当做圣旨，送走了悲伤的老君，七手八脚煎起了药，哪吒更是友情提供乾坤袋将熬好的药细细打包装好，众人便马不停蹄直奔塞北。

　　阴雨过后缓缓变换的光线越过攀爬着的常春藤倾泻而下，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草叶尖儿滑下，屋外新生的竹子被雨水刷洗成鲜亮的颜色，空气中微微沉淀着泥土的清香。阳光正好，杨戬坐在租来的庭院中捧着一本书，借着几道树影慢慢翻看，披肩卷发被微风轻抚着，摇起好看的弧度。团子趴在一侧盯着杨戬出神，渐渐眯起眼睛打着呼噜，尾巴一摇一摇的。

　　杨戬兀自翻看着书，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唇角微翘“出来吧。”冷不丁一根细长的毛尾巴灵巧的卷走杨戬手里的书，一个翻身，正是一马当先的孙悟空。

　　“大圣好兴致啊，劳烦大圣记挂杨戬”说罢莞尔一笑满面春风，看得孙悟空老脸一红。

　　“杨小圣……俺老孙特意来道谢。俺，俺请你喝酒”猴子挠着毛茸茸的头很是真诚，爪子一翻变出两坛酒。

　　“这是俺花果山的猴儿酒，你尝尝”说罢揭开盖子递给杨戬。酒香四溢，杨戬也不推辞，折射进瞳孔的细碎暖光慢慢晕开，连眼角也带了笑意。

　　“甚好”许是酒劲过大，杨戬不复往日的冰冷，连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眸也敛去锋芒蓄满了水雾，仿佛下一秒便会落泪。孙悟空也抱了一坛酒痛快饮着，他知道杨戬从不屑于解释，更不需要他人的愧疚，火眼金睛亮亮的竟是难得的安生。

　　随后赶到的杨婵一行人就看到杨戬低垂着眉眼玉面微红，修长白皙的手抱着酒坛子，白衣稍稍凌乱，整个人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身旁的孙悟空早已喝尽，正挠着头想着如何把杨戬的那坛酒骗到手。

　　众人的泪水在看到那白衣翩翩的人时早已压制不住，一窝蜂团团围住杨戬生怕眼前的人儿跑了。杨戬本是昏昏欲睡，冷不丁见了这副场景神色茫然，喉结微动刚要说话，杨婵先一步哭着扑进怀里，猴子趁机夺下了酒坛子。

　　“三妹?”杨戬还是懵懵的，试探着问，身体却诚实的环抱着杨婵。

　　“对不起二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向以前一样疼我……二哥，二哥”杨婵双手死死环住杨戬的腰，脸上的泪水早已浸湿杨戬胸前的衣衫。

　　“三妹，你不怪我?”杨戬好不容易认清正在进行的认亲大会，木木的开口。

　　“二哥说什么呢？我的二哥是三界少有的大英雄，我怎么会怪二哥呢？”杨婵收了泪水硬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双手拽着杨戬衣袖小心翼翼打量着杨戬，刚要开口说什么。

　　“扑通”一声，沉香小玉齐齐跪下不停的磕头，再抬头时血泪如注，死死咬着下唇身子颤抖着。正欲再叩首，杨戬早已走上前轻轻托起二人，额头光洁如新。

　　“我杨家的儿郎不能动不动下跪”杨戬扶着沉香小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宠溺，二人又是泪雨如下。

　　“沉香，我可以抱抱你吗？”

　　“舅舅/爹爹”二人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死死抱着杨戬。还是孩子呀！杨戬叹了口气，不知何时从手里拿出了当年沉香丢弃的金锁，温柔的挂在少年脖子上，一如当年。反手是一支精致的狐狸簪子，轻柔的束在小玉的青丝上。

　　“再丢了舅舅可真没有了”

　　“说什么也不会丢了！”

　　“二爷/杨戬大哥”梅山兄弟和哪吒刚要跪便被杨戬眼疾手快的托起。杨戬默默看了一圈的熟人缓缓说道“杨戬设计引你们入局，若轻易被你们看出岂非是杨戬的无能?诸位都是嫉恶如仇之人，当日所为皆是出于本性。杨戬正是看中诸位的品性才与诸位结交，因此诸位没有对不起我，更谈不上愧疚。若因此失了兄弟情分，杨戬追悔莫及。”

　　众人知道杨戬不需要自己的愧疚，便也闭口不提，一笑泯恩仇。

　　刚刚安抚好了众人，杨戬突然发现抢了酒的罪魁祸首孙悟空，刚要动手抢回来，就被自家亲亲妹子打断了。

　　“二哥，快把药喝了”杨婵端起事先准备好的碗，用勺子搅了搅。

　　“什么？药？”杨戬愣了愣，摸不着头脑，突然想起什么。

　　“三、三妹，我的伤已经好了……”

　　“老君说了这些药都是补身子的”说着就要往杨戬嘴里送。

　　杨戬只觉得头大如斗，期期艾艾开口“三妹，我的伤真的没事了”不着痕迹避开勺子。

　　“二哥/舅舅/二爷/杨戬大哥”众人呼啦一圈把杨戬围在中间，就差捆了绳子掰开嘴灌下去。

　　“太烫了，等会儿吧”杨戬面不改色心狂跳，看着亲亲妹子的微笑，突然觉得孙悟空可爱极了。

　　“不烫的，适才二哥与沉香他们说话我就拿出来凉着了，现下正好呢”勺子再次往嘴里送。

　　本着能拖延就拖延的原则，杨戬连忙开口“不劳烦三妹了，等一会儿我自己喝”

　　“二哥说什么呢，能照顾二哥婵儿很幸福。老君说了这药需按时服用，过了时辰就不好了。就算二哥的伤真的好了，这药补身子也是好的。我可是足足熬了三个时辰呢”杨婵说着就要落下泪，众人憋笑忍得极为辛苦。他们看出杨戬的伤的的确确已经大好，只是别扭得像个孩子一样不肯喝药，何时见过如此窘迫的杨戬？不禁莞尔。

　　师伯祖……不就是沉香吃了几粒仙丹么?至于这么记仇嘛？凭什么沉香吃丹我喝药啊！偏心的牛鼻子老道！杨戬默默腹诽着。看看自家三妹又不禁软了下来，咬咬牙端过碗“一饮而尽”。……好苦！

　　“二哥，还剩半碗呢！”杨婵好心提醒着，心里早已乐开花。一母同胞自是知道二哥从小不爱喝药，但惦记着二哥大病初愈身子总是疲惫的，软下的心又狠厉起来。

　　于是杨婵看着杨戬可怜巴巴的眼神却毫不犹豫一勺一勺将剩下的黑漆漆的药灌进去，竟是消耗了半个时辰。

　　晚风微凉，亲朋好友相伴在侧。

　　月明星稀，前尘往事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