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静言端了药准备送往寝殿中，就见邝露站在门口，她跟着走过去往里一望，便见润玉已醒了过来，与娴虞相拥一处。

她登时喜出望外，准备进去送药，就被邝露拉住，后者朝她使了使眼色，悄悄把门关上，然后便拖着她一道走了。

寝殿内的光线暗了几暗，那道虚弱的身体，拥着自己，轻轻颤抖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可他仍是固执地强撑着，将这份温暖，禁锢在怀中。

寝殿内静得掉针可闻，娴虞心中惴惴，许久她方晦涩地开口：“殿下？”

半晌，一声轻轻的“嗯”传来，然后，娴虞便感觉道，他的眼窝靠在自己肩上的部位，慢慢沁湿了。

娴虞心里说不出的悲凉：“殿下，诛仙台的事我听说了，娘亲她……想是无憾的，你心里难过，便发泄出来。”

“虞儿。”润玉发出了喑哑的声音，轻飘飘仿佛羽毛一般：“我已经这般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还是保护不了娘亲，为什么？”

他的语气，疲惫到近乎虚脱了，带着无尽的懊悔和痛苦，让娴虞心中也满是酸楚。

“虞儿，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动摇了，他深情而哀伤的请求，梦呓一般的祈愿，撕扯着她的心。

许久许久，她不知如何回答，知道不知何时，润玉靠在她的肩上，无知无觉地再度昏迷。

润玉这一睡，整整三日。

除了岐黄仙官日日来问诊，期间天帝命人来看过，都没有亲自过来，倒是旭凤带着伤药来看了好几回，脸色复杂。

他为润玉拔了火毒，才站在塌边，看着他虚弱地模样，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我从来不知，父帝母神会想致兄长于死地。”

娴虞为润玉捻好被角，她看着旭凤，缓缓道：“这么多年了，二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您不想知道？”

旭凤身子一震，脸上青白之色交错，便听娴虞继续道：“这么多年，您纵横沙场建功立业人人敬仰，可曾想过，同为兄弟，殿下为何只是做一个清闲的夜神，不与人交往？”

旭凤哑口无言，他真的不知吗？

不，他只是在逃避，正如兄长受刑那日，他连看都不敢去看。

道道天雷震耳发聩，他躲在栖梧宫中，那雷电仿佛撕开了多年以来，他心中所粉饰的太平。

“二殿若有心，请求求天后娘娘，不要再对殿下赶尽杀绝了，他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他已经退守到了何种地步？难道真的要他死了，你们才满意吗？”

旭凤一脸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了。

他走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是水神洛霖。

虽然他当时回绝了娴虞的求助，但娴虞仍是礼数周全地迎接他。

洛霖心有愧疚地看着润玉，心中不免一声叹息，只觉得造化弄人，若是早些认回觅儿，能嫁与夜神恬淡的君子，她也不会……

他长叹口气道：“当年本神在太湖救下簌离，本想着她能偏安一隅，苟且安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如此大胆，竟敢……竟敢……”

娴虞看着洛霖长吁短叹的模样，眼里掠过一丝寒芒：“我倒觉得洞庭君勇气可嘉，数万族人被屠，这等彻骨仇恨，难道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洛霖脸色一变：“可这无疑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罢了。”

娴虞轻笑道：“仙上，心中有恨，有人选择放下，可也会有人选择报仇，有时报仇雪恨，不为一击成功，只为公理二字罢了。”

一句话，仿佛刺入了洛霖的心底，一样是血海深仇，他选择隐忍不发，堂堂上神，竟远不及一个弱女子勇敢。

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娴虞，只觉得匪夷所思且震惊，他再不敢在璇玑宫多待，匆匆忙忙离去了。

娴虞在塌边坐下，用湿了的布巾，擦拭润玉额上的汗珠。

待他醒来，他会作何选择呢？

第三日的清晨，当金乌破开沉闷压抑的黑暗时，润玉醒了。

他醒来时，看着娴虞坐在塌边，干涸的唇微微扯动，露出一个笑来：“虞儿，你还在，真好。”

娴虞心中一痛，想到他受刑前，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话，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

但润玉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苍白枯瘦的手握住她的手掌，那一双明亮如往昔的眼，深深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温柔仿佛要满溢出来般。

后来，似乎是累了，他闭上了眼，然后说出了一句，令娴虞感到意外的话。

“虞儿，可否请你的师兄商棣，前来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