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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沉沉

古风言情合集——未见小铺

捱过深秋暮色,便是严冬。林中雾霭沉沉,吹去茶盏浮渣,伙房炊烟升起,倒像是傅沉说过大户人家点的香炉生烟。

伙房中做饭的是轻芸。傅沉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只剩下轻芸追随。我推开灰白破败的窗子,空中弥漫着潮湿,连着眼泪也失魂落魄坠了下来。

“姑娘,你还在想公子吗?”

轻芸端着热腾腾的白粥走了进来,一语道破我的心事。

这是傅沉走的第八个月,我记着清楚。泥土垒的小院家徒四壁,他不善种田,两亩沃土不见有多少收成。于是他说想从军打拼,我便也允了。成亲三载,知他同我是云泥之别,决定好的事还要征询我的意见,是尊敬。

轻芸起身替我将破窗关上,纸糊的窗户有细细的小洞,大抵是挡不住多少风的。傅沉走后,我还了她卖身契,算不得是我的婢女。留下照顾我,是情分。我心里对轻芸着实愧疚,毕竟我的本意并不是还她自由,而是离开傅沉的我,养不起丫鬟。当初的想法有多卑劣,现在面对着轻芸便有多无地自容。

草草喝了两口白粥,又拿起绣筐。若是这个月能赶出十幅绣图,便不用担心生活了。

“轻芸,明早帮我将这几幅……咳咳咳……”

“姑娘!”

轻芸扑到跟前,我眼前是刺目的红。心下惋惜,又毁了一副绣图。

“姑娘,我、我去请郎中!”

轻芸颤抖着就要往出跑,我赶忙抓住她的袖摆。

“别去!轻芸……省些银钱,我去后,你也能活的轻快些。”

我说的费劲,轻芸早已泣不成声。

“姑娘,求求你了,让我去给你抓包药吧!”

那双悲痛的眼,我无法拂了轻芸好意,便依她去吧。

轻芸归来已是残阳西下,我看着她依旧红肿的眼,自嘲笑笑。想来我的命数,也随着这年走到了尽头。

轻芸还是抓了几包药,浓汁的苦涩,咽下连舌头都发麻。

“姑娘,良药苦口,再多喝几口吧!”

轻芸苦口婆心地劝,我却突然想起傅沉在家时,每当我不想吃药,他便总会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颗蜜饯。

“萋萋,多吃些甜的,便不觉得苦了。”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这世间百般苦,我也算品尝甚多。每次难熬的时候,便想想傅沉,我愁苦岁月中的甜蜜饯儿,支撑着我走过薄凉的朝夕。

终究还是喝完了碗中的苦涩汤药,银钱换来的,我舍不得浪费。只是鼻子一酸,又有眼泪斜斜流入鬓角,不知是因为太苦,还是其他。

入了冬,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瑞雪兆丰年,从前傅沉见这景象定然喜上眉梢。毕竟他不善种田,便坚信书中的话。而今他留下的几本诗册,我已翻得扉页发黄。我试着跟随他的脚步,习字看书。若他归来,怕是会惊异于我的变化。

许久无法下床的我忽地能下地走动了,便眼馋窗外美景,要轻芸扶我出去看看。

“姑娘,外头冷,还是待在屋内吧。”

轻芸的阻挠是意料之中。田陇间冷的不是冬景,是人心。农妇们背地里传的闲言碎语我也有所耳闻,大抵是嘲笑我同寡妇般,男人说不准寻着貌美的小娘子跑了。

我执拗,还是穿着灰布袄出去了。银白色的寰宇,枯木肃立,苍茫的像我的一生。

还是没躲过李家大娘可怜的目光,我的手被一双长满冻疮的粗糙大手握着。

“傅小娘子,那般负心汉,不要再等了!”

知是为我好,却还是让我恼了。傅沉那般俊朗正直的男儿,我见不得有人诋毁他。

“大娘,傅沉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你莫要坏他名声。”

一字一句说完,我拂去李大娘的手,头也不回离开。身后响起叫骂,大抵是说我不识好歹。无碍,傅沉无碍我便无碍。

那日的外出是回光返照,回去后便加重了病情,卧床不起。

许是行将就木,听着轻芸的数落声都变得悦耳许多。终日昏昏沉沉,梦里梦外,便只剩下了傅沉。

我是猎户家的女儿,那日爹娘救了一个山中遇险的白衣少年,便是傅沉。我从未见过这般俊朗的男儿。容姿既好,神情亦佳昳丽,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猎户无姓,我名七七,是爹娘成亲七年在庙里求来的。傅沉却冲我作揖称赞,“蒹葭萋萋,姑娘好名字。在下傅沉。”

两颊微烫,我害羞别开眼。傅沉,从那以后,便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傅沉在我家住下后的某一天,我同他上集市买布匹。归家后,爹娘惨死家中,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家中只剩下两亩田地和泥土小院。我害怕傅沉也离我而去,便急急跪下,求他收我做婢女。我比轻芸能干,只祈盼他不要丢下我。

傅沉沉默半日,帮我敛了爹娘的尸身,在山上选了一处作坟地。

“萋萋,我娶你吧。”

他不许我为奴,欲娶我为妻。这般,身着孝衣,在我爹娘的坟前拜了天地。

山河万里,寰宇空寂,偶有几只鸿雁掠过,卷来几朵祥云。我从那时相信,世间得失自有度量。

我知傅沉从来不属于我,成亲三载,像是从老天偷来的岁月。

傅沉带我撑着渔船,沽二两梅子酒,于夜间赏星辉璀璨。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水面荡起涟漪,锦鲤跃上渔船,本以为傅沉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会放生,他却将鱼捉了回家,灶上细烤,撒些粗劣的盐巴,泛着油光的焦黄,香飘四溢。这鱼死在傅沉手中,死的鲜软嫩滑。

直到那天,他告知我不日离家。

眸光渐渐清明,轻芸惊喜的俏脸出现在眼前。

“姑娘!抽芽了!你和公子种的那株花抽芽了!”

轻芸的话让我有些许的恍惚,盼了许久不破土,如今傅沉离家大半载,于皑皑冬日,竟破冰抽芽。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生命的顽强。

“姑娘,待到春日,或许就能开花了。”

轻芸捂嘴笑着,我心中不由得生出渴望,渴望活的久些,至少……至少看这花开。

苦苦熬着,也是捱过寒冬。我心中有了盼头,让轻芸帮我将床挪至窗边。春色满园,那株花鼓起嫩绿的小包。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傅沉离家整一年,边疆动荡,这消息能传至乡野,想必局势严峻。我心中害怕,第一次对傅沉离家之事生了悔意。

于是写了封家书,寄不出去,便叫轻芸替我收着。总归她活的比我长些,见到傅沉的机会,自是大上许多。

我没那福分看到花开。明明已经长成了骨朵儿,含苞待放,花期就在这几日。

真是福薄,无法送终爹娘,无法夫妻白头,而今,连花期都赶不上。

虫蛀的木门吱吱作响,轻芸的凄厉哭声中,我堕入黑暗。临终时的梦是噩梦,梦里没有傅沉。

……

窗外一朵娇艳的红花绽放,妍丽似女子的笑靥。后来,这株花被移到了一个小土包旁,土包前有块木牌,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萋萋”二字。

轻芸拍拍身上的尘土,心下觉得姑娘这般走了,也好。姑娘同她一样,名字中带了草,是个轻贱命。

姑娘从来觉得嫁与公子,拖累了他,却不曾知道,若那猎户夫妇不救公子,姑娘还是会有安稳太平的一生。

……

翌年,边疆兵马班师回朝。傅氏千骑,战功赫赫,封为大将军。大将军荣归故里,身边携一佳人,传言曾于沙场护他一命。陛下欲下旨赐婚,傅大将军却言明家中已有糟糠妻。此去归乡,还妻锦绣大婚。

青山,墓碑前。傅沉颤抖着接过轻芸递上的遗物,尤记得那年三寸春光,无意间瞥进那双清润的眼,沙场上支撑着他一次次活下来的眼睛,里面有只为他而存的细碎星光。

“姑娘这般走了,倒也还算是幸事。”

轻芸冷冷看了一眼傅沉身后的娇媚佳人,嗓音沙哑。

一封信,一个荷包。

说是信,实则更像是一封家书。上面生硬扭曲写着几个字:

妾安好,君勿念。日夜盼君归。

私塾伴读的小书童写出的字都比这美观,傅沉却看的眼眸猩红。有泪滴滴落在粗糙的宣纸,洇染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荷包上绣着鸳鸯戏水,还有洗不掉的血痕。

“萋萋!”

堂堂七尺男儿,沙场九死一生不曾落泪,而今在众人面前哭到声嘶力竭。

史载,傅大将军英勇,异族不敌,边疆安宁百年。性孤僻,终生未娶。晚年归乡野,寿终正寝。帝追赠封号护国,尊其夙愿,与荒岭一女子墓合于一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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