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严浩翔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他想说什么？

宋亚轩再次无意识地走神，是要痛心，你为什么这样对自己？还是要怜悯，疼不疼？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应付过很多次了，宋亚轩扯了扯嘴角，连眼睛里都盈满了恰到好处的笑意，抬头对上严浩翔的目光

严浩翔亚轩，别害怕

他的眼睛瞬间失焦。眼前的场景在虚幻中难以分辨，似乎还是那个雷雨天，严浩翔捂着他的耳朵说，别害怕。走过的时间有痕迹吗？好像是有的，他从内向不爱说话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开朗少年，拥有了许多朋友和快乐的时光，但也被剥夺了一些赖以生存的长久，既在温暖的爱里，也被很多人真实的恨着

可对上严浩翔的眼睛，他又觉得，似乎一切都没变过，窗外还是雨夜滂沱、雷声轰鸣，而严浩翔的眼睛那么安静，柔和的没有一丝波澜，他只说，别害怕

宋亚轩忽然觉得委屈，方才的装模作样似乎变成了个笑话，一个没忍住，眼泪就一大滴一大滴的掉出来砸在衣服上，晕成一个又一个沼泽，情绪变得难以控制，表达也变成了孩提般的呜咽，他抽噎着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只一声一声的说对不起

宋亚轩对不起，你们这么爱我，我却不爱自己

宋亚轩对不起，我这么软弱，这么容易被击倒

宋亚轩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宋亚轩对不起，我不想被你看到的

…

宋亚轩对不起，我撒谎了

好疼啊，每一道疤都好疼

他每说一句对不起，严浩翔就低声回一句没关系。没有纱布和胶带，严浩翔只能用纸替他圈住伤口然后用自己的手指捏着来固定，可能是因为失血，宋亚轩的手掌冰凉，又因为哭泣一直在颤抖，直到手心终于传递到了严浩翔的体温，他才勉强止住了抽噎

通红酸胀的双眼和低哑的鼻音里，宋亚轩说尽了对不起，才终于轮到那一句“害怕”

怕鬼、怕黑、怕打雷、怕分别、怕失败、怕吃药也怕清醒，相较而言，划伤自己最容易

严浩翔捏着他的手，另一只胳膊轻轻环过他的肩脊，雨夜里的低语几乎听不清，但他声音温柔而坚定，比电闪雷鸣更掷地有声

时间已近凌晨，雨才停下，积了整夜的雨水冲荡着这个城市浮在表面的各色人生，将它们带回到地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马嘉祺正擦着头发，他刚刚没有吹干头发的心思，湿漉漉的淋了雨，湿漉漉的冲了澡，就任性的上了天台，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吹风

毛巾是丁程鑫拿上来直接扔他头上的，他端着一杯热牛奶，递过来一瓶啤酒

丁程鑫是不是很应景？

丁程鑫一脸纯良的扎人心窝子，还笑得很开朗

马嘉祺顿了顿

马嘉祺其实我更想喝杯热牛奶

看在这幅可怜样上，丁程鑫没跟他计较，把牛奶杯推过去，自己拿过易拉罐扯开喝了一口

丁程鑫你这小孩真是不听话

马嘉祺我十七了…

丁程鑫没成年的都是小孩

行吧，马嘉祺说不过他，只好忍了，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才发现手里是严浩翔的杯子，他有点怔愣的盯着那一抹红

丁程鑫将一切收入眼底，却闭口不提，在一点酒气里说着闲话

丁程鑫多喝牛奶好，那几个小孩一天喝好几袋，亚轩和耀文去年还小小的，今年就窜起来了，他们当时也就到我这儿吧

丁程鑫在腰间比划了两下

马嘉祺也轻笑了声，确实想起两个小孩没长高的时候，小小一只，总被哥哥们揉头，宋亚轩那时候很爱玩背背，经常从背后喊一声就跑着蹦上来，搂着他的脖子，晃啊晃的，他笑得开心，马嘉祺也心甘情愿，上楼梯也不放他下来，就这么背着

马嘉祺我拿他当亲弟弟的，直到现在也是

丁程鑫我知道

丁程鑫喝完了酒，喀嚓一声压扁了那个小易拉罐

丁程鑫所以谢谢你，马嘉祺

浴室的另一条干毛巾在张真源手里，他回来的不早，没想到洗澡后的三更半夜还有人等在门口，揉着头发熟视无睹地绕过，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呜呜啦啦的响声，张真源似乎在余光中看到有水珠飞溅到旁边人的脸上，饶是这样，刘耀文也没让开，就沉默地站着，像一樽无言的雕塑

刘耀文宋亚轩呢？

张真源实在不愿再回答，只耸了耸肩

刘耀文为什么？

他紧逼一步追问，以他的了解，宋亚轩绝对不愿意示弱，做这件事的，只能是张真源。刘耀文不理解，张真源一直苦苦隐藏着，连丁儿和小马哥都不愿告诉，又为什么是严浩翔

而张真源一直沉默着，抿紧的唇部线条刀削般锋利

刘耀文终于猜到了答案，他苦笑着自言自语

刘耀文宋亚轩骗了我…他骗我是贺儿，但其实是他…

张真源跨了一步想走，又被他挡了回去

刘耀文所以…你设计了他

刘耀文张真源，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浴室的热气还没散尽，张真源想，他应该在这儿等了很久，连睫毛都沾上水汽，皱皱巴巴拧在一起。刘耀文小的时候他们调侃着叫狼崽，现在这个称呼总算名副其实了——愤怒、恨意、攻击性、双眼里通红的血丝、攥紧的掌心皱着的眉头，他们的小狼崽，真的长大了

张真源其实很想笑一笑，但他实在太累了，嘴角扯不起来

他用了点力气撞开刘耀文的肩

张真源嗯，恨我吧

刘耀文没有再拦

那个不太灵敏的花洒还在滴滴答答的响着，水流划破空气溅在地上，像私奔的爱侣，终于从崖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