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雨之日（下）

葬礼刚开始的时候，街上还能见得到阳光。几十号人围成一圈，默默哀悼。半秋先生站在中央的台上致悼词，旁边是已经躺在水晶中安然睡去的老师。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我觉得很困，已经有好几天没能好好躺在枕头上睡上一觉了，等这件事结束，我应该可以松口气了。

　　雨滴站在我旁边。昨天的意外发生时，几乎所有组织成员都在场，除了她不在。我们并排站着，安静地听悼词。悼词念完后，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

　　“小先生让我把这个给您。”

　　她递过来一沓照片。第一张是两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孩的合影；第二张是一男一女，女人手上抱着一个很小的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我也不认识这一家人；第三张是冬风和雨滴在打闹，中间的桌子上看起来正在擀面皮做饺子，旁边还有几个没全入镜的人影；第四张是糖搂着冬风，冲着镜头灿烂地笑着；第五张看起来是军校学生的毕业照，上面有小先生，麻烦，冬风，赫尔和季夏。

　　又翻回到第一张女孩的合影。后三张照片之中都有冬风，可是五年之前的冬风，据说是小时候意外毁容，脸上一直带着可怕的伤疤，因此他很不愿意拍照。再说第一张、第二张照片里的人又是谁呢？里面有一个女人看起来是同一个人，会是年轻的老师吗？

　　我突然想起，老师让打开床柜拿照片的时候说过一句——“这是我，这是妹妹”。我看着第一张合影里的两个女孩，可是越看越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张脸……这张脸，和刚刚回城的“琉特”，也就是五年前我们以为已经跳海自杀了的冬风，简直是一模一样。冬风，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只有收他为徒的襄前辈，襄的女儿65号雨滴，以及襄的另外一个徒弟也就是他的师弟62号小先生，这三个人，勉强能算是他的亲人。但是城中人就这么几个，我们这一辈，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

　　原来如此。冬风的毁容，老师的眼罩，都是为了隐瞒这件事——冬风是领袖郭文的孩子。那么他的父亲呢？第二张照片上的男人，是27号幻想曲吗？可惜我没有见过那位英年早逝的传奇前辈，连照片也没有。

　　是为了骗谁呢？我们都不清楚的“城的敌人”吗？还是仅仅因为冬风是“私生子”？不应该啊，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而老师一辈子都没有再结过婚。

　　“队长，我先走了，去帮他……准备葬礼。”

　　雨滴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着她，茫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事：“……法兰克福和风铃吗？这么着急，也不等等我们？”

　　“小先生说，郭文夫人这边，他就不来了。”

　　雨滴行了个军礼就急着要走，我拉住了她：“你还不打算去看看琉特吗？他都回来好几天了，你们还没见过一面。”

　　“我还没想好见面要说什么。”

　　她低下头，呆了一会转身匆匆走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布满了乌云。

　　北极星穿着一身黑色礼裙，从人群中朝我挤过来，我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就连我也很少能看到她穿裙子的样子。她站到我身边挽住了我的手臂，我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了。

　　“准备就绪！”她轻轻把一只耳机戴在我耳朵上。

　　“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她笑着给自己戴上另一只耳机，“回家吃顿好的！”

　　这对耳机是监听追悼会的，听那些上台献花的人都对郭文夫人说些什么。尤其是那些不在城里出生的“外来者”。

　　422号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看见我们，低着头闷声一句：“队长、副队长好。”

　　北极星瞪了他一眼：“这种场合问好就免了。”

　　“你不上台去吗？”我问。

　　“我去干什么？我又不认识郭……文夫人。”

　　北极星更生气了：“你对我们领袖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奇怪。你们好想很喜欢用书上的名字做代号，在我家那边不太流行这样做。”

　　“我的北极星嘛，倒的确是书上看的。但是湛泸就不是。”北极星还有点得意似的挽紧了我的手。

　　“湛泸我还真的从没听说过。”

　　“哼，是郭文夫人亲自取的。”

　　“郭文夫人果真学识渊博。”

　　“嘘！”我反握住了北极星的手，“88号上去了！”

　　她用力回握我的手。

　　“郭文，大小姐，无聊和瀛洲，给您送行了，您安心去吧。”

　　“郭文。”

　　这个声音，我和北极星同时抬起了头。瀛洲还没来得及下去，琉特就上了台。他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白色，长发披散着，双手揣在兜里，一朵花也没拿。

　　“作为一个优秀的秦家人，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休息吧。”琉特走上一步，蹲下身，俯看着躺在鲜花中的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声。耳机中可以听到人凑近的呼吸声。我屏住气，真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

　　但是直到站起来，他都没有再说话。他站起来，又待了好久，在转身之际，才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你最该谢谢你给我的这张脸，不然我还真没办法帮你拖住术盟。”

　　葬礼结束的时候，街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北极星让422回组织去，自己挽着我要往家走。

　　在大街的第一个转角处站着一个人影，透过迷蒙的雨雾看去，是一个身材瘦弱，穿着黑色帽衫的女人，兜帽遮去了一半脸。

　　我立时警觉起来，放开北极星，厉声道：“91号，对于你昨天擅自出城的事，组织需要你的解释。”

　　她不说话。雨好像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北极星在我手边撑开了伞。雨珠打湿了91号的帽子，她抬手拉了拉，几缕银白色的发丝散下来，贴在她露出的额头上。

　　“是要审讯我吗，”她抬起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