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个故事:杀手与猎户

第三节:

虽然王源的态度已经变得毕恭毕敬，但是他对眼前这女人自称杀了高岳一事还是半信半疑，不说那高府里有排名第四的江湖高手，就是高府里的其他守卫也厉害了得。

这高岳老贼大概知道自己的命值钱，这些年花钱雇佣了不少高手保护自己。

我看着他，目光幽深:“你心中有何疑问，都可问我，不必在心里藏着掖着。”

王源的目光闪了闪，哦了一声，哦了一声后，王源又敷衍地回了一句:“就是觉得前辈能杀了高岳那老贼，很了不起。”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道，难道真的是我太久不接触人了吗？这人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心思？

王源被我看得移开了目光，假模假样地继续熬粥，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两个字：憨批。

我顿了顿，主动解释道：“众所皆知，高岳好女色，有姿色的女子若想近他身并不难，至于我如何能从守卫森严的高府逃出来，那是因为我提前打探到了府里的防卫布局。还有我为何能在宵禁关城门后出城，那是因为我轻功了得，能够翻越城墙，好了，小弟弟，你不妨说说，心里还有哪些疑问？”

王源的眼里划过一抹异色，他心里在怀疑什么猜忌什么，这女人竟全都知道？

这一刻，他惊觉身后的那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为危险，没人喜欢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外面，王源更不喜欢，因为这表示他藏不住心思，连心思都藏不住，还谈什么刺杀？

王源不禁抿了抿嘴，背对着女人的那张脸有些臭:“没什么疑问了，前辈都为我解答了。”

我淡淡嗯了声，没有再说话，但是落在王源后脑勺上的那道目光没什么杀意，但肆无忌惮的，还掺杂了一种诡谲的打量。

王源觉得后脑勺有些凉，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特意将自己那半张有黑色胎记的脸对准了女人，他知道自己这胎记有多丑。

杀手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对着丑八怪也能面不改色，但面不改色是一码事，心里厌不厌恶又是另一码事。

王源思及自己路过村子时，村民们看他的嫌弃眼神，目光暗了暗，是很丑，有时候他都不敢看向水面，怕看到自己这张丑陋的脸，一张连自己都嫌弃的脸。

可是，他明明将自己这半张丑脸对着那女人了，为何她还是一直盯着他？而且，目光似乎少了几分凉意？

王源有些搞不懂这女人了，难道杀手界的女人跟平民百姓里的这些女人不一样？

王源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前辈，你不觉得我脸上的胎记很丑么？”

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淡淡道：“是有一些丑。”

王源：……

他生气了，这女人要是一开始就表现得厌恶他脸上的胎记，他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她明明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还当着他的面说出丑这种话，实在过分。

对，他知道自己丑，丑得每次从这个村子路过的时候，胆小的孩子见了他会被他吓哭，胆大的孩子直接拿小石子砸他。

有时候他能忍着不搭理那些小孩儿，可有时候脾气一上来，他会凶巴巴地让他们滚。

在这些村民眼里，他就是个脾气古怪的丑八怪，很多人甚至谣传他脸上的胎记会传染人，避他如避瘟疫。

可是，长得丑就要被欺负吗？什么狗屁道理，长得丑又不是他的错。

后来为了避免麻烦，他都是抄偏僻的小路走，那以后，他便很少再遇到这个村的村民了。

王源心里正恼着呢，突然又听到身后的女人道：“丑八怪我见得多了，你不算最丑，反正是给我当牛做马，美丑并不重要。”

我说这话时，姿态闲适，漫不经心，语气也是平淡无波的，听不出喜怒。

然而王源听完这话，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要不是他打不过这女人，他非要……非要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他才不想给一个嫌弃他丑的女人做牛做马！

我大概不知，口上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前辈的小子，心里正胆大包天地想着教训她。

我们两个人的实力不算悬殊，如果趁我不备攻击，王源还真有可能实现愿望。

只不过杀手大多戒备，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王源还不想因为女人几句唐突他的话，就冒着风险去对付她。

我开口问道:“小弟弟，粥好了没？”

王源回神:“回前辈的话，差不多了，我这就给前辈盛粥。”

男人从屋里取了一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粥递过去，我示意他先放到一边，继续使唤他:“把屋里的桌子给我搬来，然后你去打扫房屋，今晚我要留宿。”

王源瘫着脸看了我片刻，进屋将桌子搬了出来，把那碗粥放到我的面前，筷子也给我摆好，只差跟店小二一样说一句“客官，您请了。”

桌上没有点蜡烛，屋里也没有，猎户穷，舍不得浪费蜡烛，反正这一块平底被他开辟了出来，没有枝叶遮掩，视野很开阔，只要不是阴天，满月的时候有月光，月缺的时候有星光，不用点蜡，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习武之人，本就比一般人耳聪目明。

我入乡随俗，对方不点蜡，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啧了一声：真是一个抠门鬼。

其实这猎户也不是很穷酸，不是连蜡烛都舍不得点，他挣钱本事还是很不错哒，猎户每天能打很多猎物，那些野味儿拿去城镇上的酒楼可以换不少银钱，只是猎户把所有钱都存到了一个罐子里，那罐子被他埋在一棵大树下，猎户每次出去打探消息，会用掉罐子里大半的钱……

村里再穷的农夫都会努力攒钱娶媳妇，但猎户不打算娶媳妇，只想杀仇人，所以他存的那些钱全都用来打探消息、换取情报了，除了打探消息的时候很阔绰，猎户其他时候确实就是个抠抠。

我坐在桌前，端着那个跟我的脸一样大的碗，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肉糜，吃了几口后还表扬了一句:“味道不错。”

屋里正在扫地的男人耳朵动了动，面无表情，这些年来他独来独往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个女人使唤来使唤去的，这女人最好确保自己真的杀了高岳，不然……不然他就趁其不备，捆了她丢下山去！

屋里其实并不脏，王源每天都会打扫屋子，加上山里空气清新，没有什么灰尘，不怎么积灰，两三天打扫一次都没问题，硬说要有什么，那可能就是屋子里有点儿他的……汗臭味儿？

多数时候，他去山中打猎回来，都会先去溪边清洗过身子才回屋，收拾干净了才会回来歇着，不过有时候太累了，他便一身汗津津地倒在了床上，直接呼呼大睡。

王源凑近床褥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真的有一点点儿味道，木箱里有一套备用的床褥，他赶忙拿出来换了。

一番清扫下来，王源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过年大扫除，他都没这么勤快，这女人要是以后经常来他这儿打秋风，他岂不是每次都要这么忙上忙下？就算她真的杀了高岳，王源也觉得，这女人还是早点滚蛋比较好。

肉糜做得有些多，我吃了一碗就饱了，锅里还剩下一点儿，王源直接端起锅灌进了嘴里，吃相颇为爷们，也很粗俗，他一个人随意惯了，不太在意这些。

王源吃完剩饭，又吭哧吭哧地忙碌起来，去溪边刷锅洗碗，顺便洗了个冷水澡。

这边洗刷刷的时候，我已经去收拾干净的屋里躺着了，等王源洗刷完回来，盯着那扇已经阖上的简陋木门，幽幽地看了几眼后，识趣离开了。

他去了溪水上游的那棵大树，提气飞了上去，山上的毒物早已被他清理过，不用担心什么毒虫毒蛇。

丑猎户找了个粗大的枝桠，躺在了上面，但是他睡不着，脑袋垫在胳膊上，一双眼盯着树叶间隙里刚好落于其中的那轮银月，目光有些游离。

晚上乘凉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闯入他领地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杀手，还自称杀了高岳那狗贼。

他打不过对方，又因为她一句话，就迷迷糊糊地伺候起了这位姑奶奶，此时此刻，那姑奶奶霸占了他的小茅屋和他的木床，而他只能在这树上将就一晚。

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高岳那狗贼真的就这么死了么?王源有些不敢相信。

他苦练武功多年，一直将杀掉高岳老贼视为终生的目标，可是有一天，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有人便告诉他，他的仇人死了。

仇人被杀，他当然高兴，但高兴过后，却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茫然。

如果高岳真的已死，以后，他要做什么呢？是重振镖局，还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算了。

母亲说，只想他平安一世，就这样在深山里孤独地度过这一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猎户一夜没睡，一夜经历的事情太多，他有些睡不着，第二日寅时不到，树上的丑猎户便不见了踪影。

王源使上轻功赶夜路，他的轻功在江湖上排不上名，但在这个旮旯角小村庄里，却是头一份的。

天亮以前，他抵达了燕国都城的临城城门外，高岳被杀是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消息恐怕还没有那么快传播到那个落后村子附近的小镇，他只能去远一点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