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个故事:蟋梦人生

第九节:

后来的王源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写过很多诗，却再也没有斗过蟋蟀，前尘往事，如烟消散……

王源早已不是当年川城的王家二少，他成了吟游诗人，游历八国，辗转乱世，写下了一篇又一篇著名的辞赋，襄王有梦忆神女，神女无心归何处，他落下这样的笔墨。

街头巷尾都广为流传，王源自己却很少沉吟，只因他早已无梦，更是丢失了自己的神女。

曾经那个穿着红狐裘衣，提着蛐蛐笼，阳光下笑得懒散不羁的少年，永远停在了川城的旧时光里，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归来的新娘。

前半世蟋梦人生，后半世他不敢碰蟋蟀，因为斯人已不在，再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驻足，再没有一杯酒能让他喝醉，再没有一首歌能让他落泪，也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在最好的年纪爱上。

记忆里仿佛还是那一年的那一夜，王源被偷偷运出川城，在兄弟的掩护下终于从那个困住自己十多年的噩梦里脱身。

而那个为了王源不惜假意背叛，不惜取得信任，不惜留下来拖住王家父子的我，却葬身茫茫火海，与豺狼虎豹同归于尽。

川城的城志录上永远记载着那样一段话――

庚子年六月，王府大婚，无名野火忽起，奴仆四逃，场面混乱，天方既白时，一地废墟，焦尸数具，不辨模样。

后来的王源常常在梦中惊醒，醒来后听风拍窗棂，于一片寂寂的黑暗中，伸手抚住自己的左眼，怆然泪下，他丢了自己的小媳妇，永远丢失在了长长的旧时光里，算命先生一语成谶，他最终依然没能逃过一辈子孤独终老的命运。

阳春烟景，最是迷人，王源来到这里时，小镇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春光明媚，处处生机盎然。

在茶馆里靠窗坐下，他望向外头的蓝天白云，身后却传来阵阵喧闹，那众人围住的窸窸窣窣声，是再熟悉不过的斗蟋蟀。

王源扬唇一笑，摇摇头，一杯茶正要送到嘴边时，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快，咬啊，小哪吒，雷震子，你们快上啊，别丢了我独眼蟋王的脸……”

手一颤，他霍然起身，打翻了茶杯。

一生会有几次心跳如雷，双手发颤，紧张到不能呼吸的时刻？王源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踉跄上前，拨开人群，见到桌前那道熟悉的身影后，眼眶瞬间湿润了。

风里传来桃花香，那人一袭青衫，长发高束，左眼遮着黑罩，眉宇间的秀气一如当年，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眸。

天地间仿佛霎那静了下来。

周遭一切都不存在了，瞳孔映着瞳孔，整个茶馆只剩下望着彼此的我们，风吹发梢，不知不觉间，眼泪早已落了满脸。

当年一场大火，生死关头王凯却将我推了出去，那个貌似谪仙，却被王源形容的比恶鬼还要恐怖的人，居然会在火中对我一笑，笑中隐有解脱之意。

他说，日后若见到他二弟，就告诉他一声，这么多年来，求而不得，他的痛苦不比他少。

离开川城后，我开始在茫茫人海里寻找王源，我遮了左眼，束了长发，换了男装，腰间别了青筒酒，像当年那个少年的装扮一样，每到一处地方，就待上一段时间，走街串巷地斗蟋蟀，渐渐小有名气，赢得了“独眼蟋王”的名号。

我想着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能找到我，或是我找到他，可我怎么会知道，因为“悼念”我，我的少年从此再也没有碰过蟋蟀。但所幸兜兜转转间，我们还是在茫茫人海里再次相遇了。

一年又一年的寻觅，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前尘往事，相识于蟋蟀，纠缠于蟋蟀，又重逢于蟋蟀，多么奇妙而不可言的缘。

人生如梦，白驹过隙匆匆年，这场蟋梦人生，时至今时今日，终于圆满了。

茶馆里，不再少年的少年一步步上前，像当年在雪花纷飞里一样，走向他的小媳妇，却不再是意气风发，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小魔王，而是伸出手，历经人世沧桑后的哽咽:“喂，顾华棠，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