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麒麟四月毕业，刚授了团长衔，五月初大帅就给了他卫队旅旅长之职。郭麒麟有意整顿军务，又深感自己年轻无威信与经验，且卫队旅是他爹身旁的军队，也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别人不说，就说侯震侯叔，他自小就是侯叔抱着长大。虽说心慈手软不掌兵，可郭麒麟向来仁义，要叫他对侯叔吆五喝六的，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在自身羽翼未丰的时候，想做一个合格的统帅，最快捷之法就是在自己身旁安插提拔一位合格的统帅，日夜看着，傻子也学会了。于是郭麒麟亲自上阵，请赵松言叙话吃饭喝酒，说的口干舌燥，许了他卫队旅参谋长之职，一人之下而已。赵松言与妻子商讨片刻后就同意了，关悠稷听闻后，走私帐豪掷三千元，为赵孙夫妻在帅府附近购置了一套两进幽静套院。
赵松言治兵极狠，从前卫队旅的主要职责就是在大帅面前晃悠，但一月所耗甚巨，用于购置最时兴最抢眼的枪和衣裳，且这里头养着帅府各色亲戚，平时一百人当值能到半数就算是勤勉了。旁人都不敢管，且大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过分搜刮、不狐假虎威，一般的缺勤也没什么。可赵松言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严格考勤、操练，催人催的像牲口，动不动就朝身上招呼。他来了卫队旅不过几天，帅府上下风儿都变了，人人自危，生怕谁就被赵鬼子盯上了。最紧要的，赵松言背后有大少爷，人谁告状到上头，连帅爷的面儿都还没见上，就被少爷少奶奶拦住，好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才放行。由此，大帅六月验兵之时还感慨，卫队旅久经安逸，早已经是鲁钝至极，如今却在他们手里变换出了新气象。
“绾绾，你是不知道，松言实在狠戾，如今别说我们卫队旅，旁的军团兵见了也怕他。”
郭麒麟如今与赵松言日夜朝夕相处，早不叫赵鬼子了，半师半友的称他松言。两人常秉烛夜谈，说救国、说理想、说治兵。这样下来，整日忙的像陀螺，最近他们还在搞军需、军法独立，郭麒麟任命自己从前讲武堂出身的同学任旅内军官，军需处长等要职也把那些行伍出身、老弱病残、素有恶疾的淘汰了。锐意进取、采用新人的背后是关家强大财力的支持，他们每淘汰一名中校以上军官，关悠稷就开私帐，给他们一次性发奉三年年薪与退休金。且关家生意做得多，这一年仅在沈阳，就有了矿务局、军需厂、酒楼、绸缎庄、成衣铺、银行、车行、粮庄、酒庄等，仅军需厂一大类就有制作军衣、军靴、军用干粮、手枪、步枪、弹药、大炮等十余种小类，因此关悠稷也找法子解决了他们的后续就业问题，废兵残将由此得以妥善安置。关悠稷执掌奉天诸多慈善协会，为了不让这些太太有空抱怨，就带着他们做慈善，参观孤儿学校和医院。如此一来，上下再无异议。
卫队旅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虽说看起来军容军貌焕然一新，但打不赢胜仗的不能叫好军队。卫队旅上下大多是年轻人，此次之后更盼望能早上战场、建功立业，要不怎说郭麒麟来的正当其时。就在此时，卫队旅刚刚整治完成，远在吉林的珲春匪帮长江好犯上作乱，从山林中出来，入城抢掠。不过这长江好当家的并没有过多的滋扰良民，而是抢了当地日本领事馆的物资，又放了一把火将领事馆烧个干净。
日本人大为震怒，关东军未经郭德纲同意就想擅自派遣两千人自沈阳开拔珲春，要替奉军剿匪。郭德纲本欲用奉军的老家底二十七师、二十八师其中一个，或者就让吉林督军自行剿灭，但日本人不断施压，又联合北洋政府。后来折中的法子就是派郭麒麟去。日本公使们大多常驻于奉天，他们都是见过郭麒麟的，因此觉得老帅是给儿子铺路，卫队旅又不是什么精锐之师，这才勉强同意。
临行前，郭德纲已经在公署同郭麒麟和赵松言、于谦、高峰、杨宇霆等一同开了会，因此等他回家时已经接近午夜。
“嘉会睡了？”
初为人父，郭麒麟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丫头，每天临出门、刚回家都要看看。
“睡了，我叫奶娘带着呢。”
关悠稷也云髻半松、寝衣微敞，面色如酡、身姿慵懒的，看起来像是已经歇过一阵儿的。郭麒麟一件件把军装脱下，又把他们整齐的挂在架子上，换了自己寻常穿的白棉衣躺在关悠稷身边。关悠稷熄了灯，又想点安神香给他，岂料郭麒麟握住她点香的手。
“别点了。我明早四点的专列，和松言他们一起奔赴珲春。我今天就是回来看看你和孩子，你睡，我静一静。”
话已至此，又如何能真的安眠。
说起来这是郭麒麟第一次上战场，虽说剿匪与正经打仗不同，但也差不离，甚至匪徒比军人更难对付。他们生性阴狠果决，而且那深山老林的全是他们熟悉的环境地方，卫队旅虽说擅长新式战术，却不易在密林之中施展。说到这儿，郭麒麟就想起那些个令人糟心的地图。如今奉军中能找的最好的、最精密的图纸还是大清宣统年间老测绘局留下来的，根本不够用，不仅过时而且简单。行军打仗的，尤其在林子里钻、在山野里蹦，了解地形地势尤为重要。
总之就是愁。
郭麒麟看关悠稷也睡不着，就絮叨含混的说了些他的隐忧和担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关悠稷就随口应着。
“而且此次剿匪，父亲叮嘱我绝不能与日本人起冲突，所以一定要快，要和他们比速度。关东军计划后天开拔，我们就要比他们早。最好能在他们到珲春之前把这匪患平息了，如此才算是两全。”
又道：“今天公署里好多人都没被准许回来。松言、新城、还有我那副官老阎，都支了张行军床在那儿将就呢。”
“绾绾，我是不放心你和我那个小崽子，我回来看看。你要照顾好孩子，照顾好家里……最紧要的是照顾好自己，我已经从军，这样的事情以后只多不少。别难为自己，想吃吃想喝喝，你喜欢听戏听曲儿就让他们唱吧。”
关悠稷一向端庄自持，娴静温婉，从不将喜怒哀乐轻易示人。成婚多年，即使在郭麒麟这儿也是很少垂泪的，只是现在……小轩窗，天微亮，苇花萧瑟，锦屏画布冷，临水秋菊含露开，春闺中是离人。她此后一生都要接受这样频繁的告别，满怀忐忑的在家守着他的家人和孩子，等他回来。
早晨四点钟，夫妇两并没有惊动旁人，关悠稷亲自伺候郭麒麟穿戴，替他整理了军容。一夜未眠、泪痕满面，郭麒麟见她愁容，很豪气的张开双手朗声唤她：“绾绾。”
关悠稷忍着泣泪，不愿污了他军装。轻轻把下巴颏抵在他胸膛，不言语。
只是短暂的拥抱，他的姜黄硬呢军装硌得她脸生疼。郭麒麟满怀爱怜的轻轻抚她脸上的因此留下的红痕，也只是一瞬间，那不舍与犹疑就被完好的藏起来。
“绾绾，等我回来。”
关悠稷旁的也没法儿帮他，只能如他所希望的，好好照顾家人、孩子，还有她自己。这份安宁的时光后暗含着无尽的忧心，关悠稷时时盯着报纸、电报，也不知是报喜不报忧、还是前方确实那样顺利，反正据报纸、电报来说卫队旅一切顺利，珲春匪帮长江好、占中华已被少帅剿抚并用的收了，还改编成立了山林警备队。这年秋，郭德纲大喜过望，下令郭麒麟继续剿匪，力求平定吉黑两省所有匪帮。尤其二十八师师长的儿子宁远回来，也当了旅长，行至佳木斯协助郭麒麟。目前为止，可以说青壮年军校生在此次剿匪中占尽了风头。
他还没从吉黑两省回来，吉林督军鲍家那头已然给开了盛大的庆祝晚会。郭麒麟长姐是嫁到吉林督军府的，因此听说郭麒麟最近暂住于吉林督军府这事儿，关悠稷也就终于把一颗心放下。谁成想还没安心几天，府里上下竟谣言四起。
某日关悠稷正抱着女儿花园散心，路过五夫人处时看到了侯叔和五夫人身边的丫头小曼正窃窃私语。自关悠稷掌家以来内外臣服，她一向厌恶仆人多嘴，尤其郭家每天出入不知多少军政能人，又有多少太太小姐来找她们交际，若一不小心说出些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云画看了关悠稷脸色不好，给云影使了个眼色，云影立时便上前喝止。侯震见了月亮门外威仪赫赫的大少奶奶登时没了主意，只自顾自垂头，比打了败仗还凄楚。
“侯叔偶尔碎嘴子也是有的，但一向有分寸，绝不跟这些小丫头们乱说话，今天是说什么呢？我带着孩子走的这样近了竟一点没有察觉，小曼，你说给我听听。”
小曼是五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年岁不大却很活泼，郭德纲早年就定下规矩就不许随意打骂下人，因此她虽害怕却也稳得住。
“大少奶奶，是前两天帅爷歇在五夫人处说的，可不是奴婢瞎传。”
关悠稷一听此事竟扯出了父亲，就赶紧让云影抱着女儿回去歇息了。两人刚转身消失在回廊中，关悠稷就沉声说道：“你一向跳脱就算了，我念在你是伺候五妈妈进府的人，本不欲对你加以重处。但如今你竟敢攀扯出大帅来，先不论是真是假，即使大帅真在五妈妈房里说了些什么，你一不该听、二不该说。简直目无规矩，成何体统？”
眼见着关悠稷就要对小曼发作，小曼吓得跪在地上抱着她的旗袍一角，流着泪哭诉：“小人本不该传出来，可却是因为心疼少奶奶啊……”
“少奶奶，帅爷那天对五夫人说的是，吉林的报纸都传开了，大少爷在剿匪的时候同一位菊坛名伶交往甚密、出双入对……这件事儿都传开了，不止奴婢知道，二夫人他们都知道……”
侯震见此赶紧辩解道：“大少奶奶，我方才就是在处置这丫头，嘴忒碎了，耳朵也不好使……大少爷对我们少奶奶的心是可鉴日月的，大帅怎么会对五夫人说这样的话……”
侯震一面小心斟酌着说话，一面俯身弯腰又用眼尾余光细细碎碎的打探关悠稷神色。见她还是八风不漏的，侯震心里更惴的慌，也不知道少奶奶是相信了他的说辞还是……
“还是我方才说的，无论此事是真是假，小曼你都不该把大帅与夫人房内密语透露出来。不管心疼谁，这是规矩。”
“云画，你去账房那儿记上一笔，就说小曼违逆家规，给罚一个月的月钱。五妈妈那儿你也替我跑一趟，说话做事周全些，别叫五妈妈疑心。还有，你将我的话传下去，我不想在郭家听到任何人嚼碎嘴、说是非，再有一个，我叫他们好看。”
其实这样大的声响，小曼磕头下跪都有响动，五妈妈就在屋内怎会听不见，只是心里拿捏不准关悠稷。她们姐妹一早就料到此事，只是没想到郭麒麟这么快就在外头有人了。其实都一样，天下猫儿哪有不偷腥的？他们四个姨太太都是郭德纲在打仗过程中所纳，在中安堡娶了二姨娘，又在新民娶了三姨娘和四姨娘，来了这儿又看中了五姨娘……谁能料定自己就是最后一个？那黑省督军吴俊升前两天才纳了个十四岁的小姨太，相形之下，郭家已然算不错的了。就说她关家，不也是一堆的莺莺燕燕吗？
关悠稷分明瞧见了窗台口趴着的五妈妈，却视若无睹的转身回去了。身姿依旧那么优雅，脊背挺的直，银灰色的旗袍连一角都没沾上灰尘，高跟鞋依旧踩的叮咚响，一点也看不出失意的样子。
可这事儿不能当做没有过，关悠稷也生气，生气气在这事儿怎么就旁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这家到底攥在谁手里？还有吉林报纸那里也有关家的人，却没有一个把这件事呈报上来，说到底还是下面人胆子大，敢瞒着她。
郭德纲大约也知道了关悠稷训小曼的事情，日后吃饭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关悠稷的眼睛。儿子偷腥、老子无光，关悠稷心里止不住的嘲讽。
“悠稷丫头啊，那个，他们这次卫队旅剿匪特别成功，我过两天就找他回来，回来奉天述职。”
看关悠稷不搭茬，又去逗弄小孙女，嘉会倒是很给爷爷面子，只知道冲着爷爷甜甜的笑。郭德纲一看这孩子就心疼，更觉得对不起关悠稷。他们说亲定约的时候是跟这丫头保证过的，没想到这臭小子这么不争气，管不住自己那玩意儿，忍一忍会憋死吗？
五妈妈看着关悠稷这不愿理人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频繁的给郭德纲倒酒。
“今天这个栾秀才也来了，他一向是很少夸人的啊，今天这个栾秀才在我面前夸奖卫队旅的军纪……他们在吉黑剿匪，卫队旅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抄家劫舍的，全是自己带着锅烧饭……”
大帅借栾云平的嘴狠狠夸了自己的儿子，又说起在佳木斯开奉天银行分行的事情，总之能夸的都夸了。关悠稷除了勉强一笑，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她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这女人是那边的当红小花旦，艺名叫阮玉之，今年才不到二十。照理说有广大的前途，也不缺金主，但听说在他姐家里见了一面郭少爷之后就芳心沉沦了。郭麒麟前段时间剿匪伤了左臂，一点皮肉擦伤罢了，那女子就从城里搬到了军营驻扎处，在附近腾挪了一处民居日夜伺候着……若郭麒麟有点眼色，与这女人就了结在那头了，她就当作此事从未发生过，关悠稷暗暗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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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就是告诫姑娘们，感情最怕异地恋，女孩最狠的就是那种能缠人的。
嗐，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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