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十一（下-9）

断章十一（下-9）

龙翧走出北邙山地界，远远地望向来者，惊见一袭武士豪杰气派，错金银赤玉带钩，精雕飞鹰之形，悬白玉灵泽之佩，垂玛瑙五彩流苏，琢红楹缠枝纹饰，英神异姿，气度魁伟而宏远，双眸明睿有神，眉目凛凛，端严君子之表。

“唉，又来……”

轻声一叹，侧过脸，瞥了一眼，龙翧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却是笑得见之心悦。

“祁延，祁韫明，陌夏挽风公子，你能不能别盯得这么紧，好歹让我喘口气……”（龙翧）

“不行……”（祁延）

“你相不相信，若是我今天不来，大秦明天就会天下素缟，就该皇帝陛下进皇陵了……”

“我相信，你荆兰亭说的话，我都相信，从不怀疑，所以我并未阻止你……”

“那你拦路堵人，这是几个意思……”

“带你回秦岭，君玄禛传讯，魔医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太差……”

“封天傲的鬼话，也就他无名剑邪公子相信，你听过就算了……”

“术业有专攻，就医理而言，他的话，比你可靠……”

“哎，真是服你了，我跟你回去，走吧……”

“羲之……”

龙翧缓和了一下气息，走了过去，祁延一把拉住他，定定地望着他，说了一句在龙翧听来，最有深情的话。

“我，只是，担心你……”

轻声一笑，眉目含情一脉，龙翧第一次没有回避目光，笑着回了一句。

“这话，说得还差不多，走啦……”

漠北西疆之北，匈奴故地，出关南下的边境，伊斜单于，燕清瑶，各自牵着马的缰绳，两人相望一笑，送行至此，终须一别。

“你，真的要走……”（伊斜）

“他，一直在等我……”（燕清翔）

“我不好吗……”

“你很好，只是与我无关……”

“此行一去，再也不会见了吧……”

“珍重……”

燕清瑶翻身上马，扯了缰绳，策马南下而去，大漠长天回顾，天涯来时路，放眼过处苍茫，终非故地月明，事过境迁，心中所念所思，皆是故人。

“蓝涣……”

伊斜单于目送远去的背影，神情怅然若失，轻声一叹，喃喃自语。

“反正你也忘记了，二十年前，你独闯匈奴驻防大营，杀了我父王，尽灭中军主营，却偏偏放过我这个后患，还对我说，若是无法放下‘仇恨’，就练好武功，将来找你报仇，可是为什么，我想，我真是疯了，我竟然会救你，明明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却对你下不了手。”

“是啊，我很好，又有什么用呢……”

颍川郡，燕家祖墓，六杯祭酒，洒向了天地，融入浮云沉静，十四年的记忆，看尽了前尘，道别了过往，归来，去兮，亦无风雨亦无晴，恩，义，长留。

大秦故定国齐文睿尊王燕公清翔之墓，丁亥，三百四十八年，秦，永泰七年，壬寅（正月），立。

大秦故辅国吴景昭尊王燕公清瑶之墓，丙戌，三百四十七年，秦，永泰六年，己亥（十月），立。

燕清瑶凝视着两座新起的墓碑，心下无限感慨，原本应该是空墓，却葬着“真正”燕清瑶的遗骨，十五年前，雍凉之役，山河弯弓箭如梭，寒枪豪气冲天阙，却是英烈过早逝去了锋芒，尘埋幽谷多年，如今终于魂归安息。原本应该归葬族地的人，却只设了衣冠冢，燕清翔当年那一句，活着，是颍川郡公府燕家的长公子，死了，葬的也是燕家祖墓，终究只应了前半句，谦谦君子，情深不寿，又只应了后半句，这一半一半之间，对应的，只有天意。

“兄长，再会……”

“清瑶，回来了……”

释然一笑，拿起新的官籍勘验、户籍凭证、从军履历、土地签发与申领、房契交接文书等公函，以及朝廷颁发的赏银，燕清瑶牵过一旁的马，望日暮，踏归途，从此一生山水为寄，过山海深谷，看春花秋月。

“兄长，谢谢……”

“清瑶，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他既是金光瑶，又不是金光瑶，他不是燕清瑶，也是燕清瑶；从今以后，他既不是金光瑶，也不是燕清瑶，世上再无金光瑶，也无燕清瑶。从此不论几番岁月寒暑，沧海变数，敛尽芳华归来，静观暮云微曦，他，从来都是他。

“在下，幽州渔阳郡蓟城一介布衣，孟瑶，先母孟氏民女，早逝，讳华，小字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