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延续

能让妄尘露出这般神情，真相必然牵扯到世界之外，也许对于古琉，是相当残酷的。

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连斗师实力都没有，于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龋龋独行。

即便知道真相也无济于事。

他既不能得到修炼的天赋，也无法得到强者的庇佑，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古琉虽年纪小，却因童年经历格外早熟，他知道真相对他而言可怕又残酷，但他仍旧在无知的浑浑噩噩和清醒的痛苦中选择了后者。

“我要知道真相。”他语气坚定，黝黑的眸子中是执着是坚持。

妄尘似乎早有预料，他伸出双手，黑色的符文汇聚在掌心，一个个从皮肤上飘出，在半空中形成一圈微缩的阵法。

随着符文越来越多，阵纹也逐渐扩大至整个房间。

“记忆来源于血脉，小生将其由幻阵演绎，你们就在原地不要动。”妄尘双掌一合，发出一声清脆的掌声。

房间里的景色瞬间变了模样。

漫山遍野的凤凰木正值花期，绯红的凤凰花几乎能灼烧天边晚霞。

一对男女在参天巨木下跪拜，神木为他们降下一片绿叶作为见证的信物。

“毓磬和鎏珖，他们曾在天梧神木下结为道侣，神木回应了他们。”妄尘看了眼那对男女，却是闭上双眼遮住眸中情绪，“每一只得到涅槃骨的凤凰都要离开族地远行，永远不会停歇，直到飞翔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每一只凤凰都是如此，在寿命终结后于火焰中获得新生，循环往复，直到神火也燃烧殆尽。

两只巨大的五色鸟儿在无数世界之间穿梭，飞过无数山河，见证过无数王朝兴衰世界轮回。凤凰的生命就如同那漫天飞舞的凤凰花一般，而他们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漫长的生命中，他们与无数人相遇相知，又与无数人分离永别。

但在拥有彼此的旅途中，他们并不孤单。

一切的转折在鎏珖诞下一颗充满新生与希望的蛋，一颗属于他们血脉延续的蛋。

奔波的凤凰于一处灵气充沛的世界停留，等待他们的孩子出世。

孵化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但对于即将成为父母的他们而言一切都是甜蜜的幸福。

近百年过去，等来的却不是新生的雏鸟打破蛋壳，而是不速之客。

红衣女人有着一张媚而不妖的脸，即使如何抹脂涂粉也无法遮掩眼中的沧桑，再怎么盛装打扮也无法隐藏灵魂的卑劣。

她如同菟丝子一般依附游走于众多强者间，以不知名的手段操控诸多势力，竟是将遨游诸天的凤凰打了个措手不及。

鎏珖为保护未出世的孩子濒死，毓磬被此界众多强者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杀害取血，孩子落入敌手。

没有父母孵化的雏鸟是无法主动破壳的，蛋成了死蛋。

记忆戛然而止，古琉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他并非古族人，而是借斗帝血脉滋养活下来的雏鸟。

他的父母早在数万年前的远古时代就已经死亡，而仇人却不知所踪。

“我不叫古琉……我叫钰琉。”他摸着心口跳动的心脏，藏在血脉中的信息逐渐浮现。

“那女人就是凰玉心？”玄鸢注意到那红衣女人，虽然只是一段记忆，但她能感觉到那人身上的古怪之处。

操控人心……

“小生本不想管闲事的，但谁叫这小家伙是那两个家伙的崽子呢。”妄尘无奈地点了点钰琉的脑袋，“凰玉心也真是胆大，抽了死蛋的骨肉血脉放进人族体内蕴养，莫不是狗急跳墙了吧？”

“她的凤凰血耗尽了，寿命也快到头了。”玄鸢猜测，“她看起来不像是这般鲁莽的人。”

至少幻境中看起来不像。

“她就是个疯子，你永远想不到疯子会干出什么事。”妄尘语气嫌恶无比，“你要干什么去？”

他抬头就看见急匆匆要离开的钰琉，一把将人衣领提起来。

“我要找我爹娘的尸骨，我要杀了那个女人！”少年双目猩红，竟是将要入魔的征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少年的脑袋打偏，一侧脸颊很快红肿起来。

“你娘临死前用神木叶护着你的神魂，不然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妄尘拎着他的衣领，黑色的符文在他脸上疯狂蠕动，“你以为凰玉心那女人会留下你的神魂？她只想要一个能源源不断取血的傀儡罢了。”

钰琉愣住了，他以为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幸运，却没想到从始至终都是爹娘为他支付过了代价。

“那我能怎么办！我该……该怎么办……”他崩溃地号啕大哭。

他用古族斗帝血脉滋养得以诞生，却让一名无辜女子从此失去一切；他的血里被掺杂着驳杂的人族血脉，失去凤皇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甚至连父母的尸骨都无法感知。

玄鸢沉默，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再怎么早熟，灵魂也只有十五岁。

妄尘头疼地取出一截莹白如玉的骨头，用红绳绑好放在钰琉手中。

“你娘的涅槃骨，收好。”妄尘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尸骨是要带回去葬入族地的。”

“那、那我爹呢？”钰琉打了个哭嗝，将涅槃骨紧紧攥在手里。

“给你。”玄鸢摘下耳坠，“他的尸骨背毁了，只剩下一枚翎羽。”

钰琉接过耳坠，眼泪滴答滴答直往下掉。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空间留给少年，来到外面的庭院里。

“你打算怎么处理？”玄鸢看了眼有些烦躁的妄尘，这人少有得将真实情绪表露，大多时候都是笑眯眯或者表情浮夸。

“他血脉太杂了，带回去不一定能适应。”妄尘扶额，眉宇间带着忧愁，“最麻烦的是他牵扯到了此界斗帝血脉，因果纠葛最是麻烦。”

血脉可以清洗重塑，但因果最难斩断。

借斗帝血脉诞生，他承了古族巨大的恩情，可以说几乎和古族气运有了纠缠，在还完这份恩情前，他根本无法离开此界。

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那位神尊一样以杀斩断一切。

“当务之急是找到凰玉心，趁她身上还有凤凰血，得给这小崽子把血脉重塑了。”妄尘眉头紧锁。

“你……”玄鸢欲言又止。

她不觉得妄尘是个老好人。但此前他帮巫离歌了解上古遗域和众多真神，甚至引导他感悟法则，若说是看在明巫尊者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解释。

现在又要帮钰琉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妄尘一看她那眼神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出声。

“有没有一种可能，小生就是乐于助人。”

“你脸皮够厚。”玄鸢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开个玩笑而已。”他耸了耸肩，抬头看向已经染上红霞的天边，目光幽邃深远。

他声音轻飘飘的，语气也带了些低沉，“我这辈子命不好，成不了神，偏偏为了报恩当掌刑。”

“这掌刑说白了就是杀人的刀，拷问的鞭子，再染上一身血煞以后入轮回都是当畜牲的料，不得提前准备攒些功德。”

“我也不奢求大富大贵，能做个普通人痛痛快快活个几十年就好。”

“有时候，活得越久，越是难以解脱。”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明明我们也不熟。”玄鸢很不解风情。

妄尘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因为你是法则，没准我下辈子能得了你的认可成神呢？”

“……”玄鸢一愣，最后垂下眸子，“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