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的妈妈一定很美吧！”季沐望着前方出站的车子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很漂亮一孩子啊——”睡着轻轻揉了揉女孩儿的小脑袋。
“可能吧——”顾泽轻笑着。
“但是你女儿更像你。你看她的嘴巴和你的一样小巧，你说你一男的，嘴巴怎么就那么小呢？”季沐盯着顾泽的侧脸，让他极其的不舒服。
顾泽敷衍道:“那就要问我妈了。”
“我没有妈妈——”女孩儿突然说道。
“胡说什么呢！”顾泽难得一次的激动道。
女孩儿曲着嘴巴委屈的喊到:“本来就是！我都没有看见过我妈妈——”
季沐尤为诧异的望向顾泽:“原来，你们那么早就离婚了。”
顾泽收起眼神，吞了口唾沫，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
“你都没有再婚吗？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不辛苦吗？”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就像老妈子一样，她也这样过来了。每次累得像条狗的时候，看见她我就又有力气了，可能，她也是这样的。”
顾泽蹲下顺着女儿的毛发，一脸慈爱的看着女孩儿细嫩的面庞，一边温柔的抚摸，一边和女儿道歉:“沐沐，抱歉，刚才是爸爸不好，爸爸以后不对你吼了，好吗？”
女孩儿委屈的大眼睛中水汪汪的一片，伸手抱着顾泽的脑袋大哭骂着“爸爸大坏蛋！”
“对啊，爸爸是天下最坏的爸爸了，对不起，沐沐。”
——
顾泽轻咬着嘴唇内部，特意撇开季沐，牵起了女儿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沐沐，和叔叔拜拜，我们要走了。”
女孩儿转过小脑袋，缓缓吐了口小气，奶声奶气的说了句“拜拜”。
季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无奈和无力感，转而蹲下笑呵呵地说:“好巧，叔叔也是去长沙，不如一起吧！”
顾泽诧异地望向季沐，对方给予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
或许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走不走啊！到点了，车要启动了！”车上的黑脸壮汉粗鲁地叫喊道。
“走吧——”顾泽牵起女儿上了车，因为上车时间有点晚，现在只剩下后排的连体座位。
顾泽是吃不消的，后排座位的窗户打不开，而且现在是大夏天，车内开着冷气，让他胃里一阵排山倒海。果然，坐了这么多年车，还是一如既往的晕车。
顾泽让女儿坐在最里头，他害怕等会一个刹车，女儿不小心跌下去。
季沐贴着顾泽坐着，轻声询问道:“你没问题吗？你做不了车。”
顾泽心中一阵百感交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问起晕车有没有事，一般的人只会关心孩子晕不晕车，而他这做父亲的每次要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看着孩子。他早就不知道被人关心的滋味了，这么多年了，他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
他也曾盲目过，迷茫在这个孤独的时间里。起初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换纸尿布，他尝试这学着。后来，又有一位妈妈告诉他这种尿不湿不透气，要买贵一点的，他就在超市里买了几种最贵的。再后来，一个乡下奶奶告诉他，成天包着尿不湿也憋气，要给孩子屁股透透气，换上尿片子，然后他就学着做尿片子。时间长了，慢慢地，他对这孩子产生了依赖，这种感觉让他不再迷茫在这漫长的路途中，这是一种年轻时没有的东西，堪比爱情的东西。他的希望又重新在这颗小种子身上燃起，也是他唯一的信念——
“没事，我现在没以前那么晕车了，没关系的。”
“你有没有买晕车药？等会真吐了怎么办！”
说起吐，他还真没吐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的晕车，可是每次都强忍住了，唯一一次吐了，就是他和季沐第一次搭完长途火车，再坐公交，他成功的吐在了那家车上，后来，司机一路骂骂咧咧的嫌他麻烦。最后还是季沐把他的呕吐物清理掉的，司机才讪讪地闭上了叫嚣的嘴。
顾泽现在格外不想说话，他懒懒地说道:“不会，从那次后，我没在吐过了。”
季沐也不说话了，看着做在旁边的顾泽一脸难受的样子，明显知道他又在逞强。
想起刚才的对话，大概已经明白，顾泽应该是离婚多年也未婚，可是，为什么呢？有个家庭，有个女人不好吗？或许，就不要那么辛苦了！
季沐有些揪心，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望着顾泽的眼神是如此炽热，炽热中夹杂着一丝激动和温柔。
这是什么感觉！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吧，他还是没有变！
一路上，车子颠颠簸簸，弄得顾泽天旋地转，强行压制着心中那股涌流，努力激起自己的睡眠欲望。渐渐地，他开始昏沉起来，意识渐渐迷糊起来，最后的场景是看见睡在他腿上的女孩儿。
睡梦中，他看到了以前的村子，他站在他家的砖房前。看着一家三口，那是的他才三四岁，小小的一只，骑在父亲的肩上，啊——父亲，在他印象中非常模糊，以至于在梦里他也是糊成一片，他也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唯一清晰的是那个高大剽悍的女人。顾泽向他们走去，抬手触摸着那道幻影，那影像破碎了！转而，又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女人躺在摇摇曳曳的木床上，那双苍老爬满皱褶的大手轻柔地抚上略微年轻人的脸庞。
年轻人痛恨的咬牙，他心都要碎了，哭的多大声在这里听不见，但年轻人颈脖上遍布这青筋，哭到缺氧而张红的面颊。
那老人擦拭这他的眼泪，麻木地望着起皮发霉的天花板。
艰难地吸足气，张大嘴巴说道:“阿泽，我怎么老的这么快！还没瞅见你娶媳妇儿，还没抱上孙子孙女呢，你说我怎么可以老的这么快！”老人无奈极力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年轻人慌乱地阻拦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明白他去不了人，生不了孩子，她也抱不到孙子。他非常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碌碌无为。他什么都给不了，给不了他妈，给不了那个人。
他又一次看着老妈子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闹，是那么的平静祥和。他十四年后再遇此场景，也没有了当年的撕心裂肺，苦不堪言，化为的只是一声叹息。
他终于走了，离开了这个村子，他再也待不下去了。或许，外面更适合他。所以，他离开了他，他并没履行当年年少轻狂许下的诺言，是他失信了，果然，年轻的时候只凭着一腔热血，就可笑的谈论天长地久，他有什么资格？
他看见梦里的季沐抱着那个眼神空洞的少年，撕心裂肺的吼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不能留下来吗？你，你答应过我的！”
“……”那人不语。
“你说句话啊，阿泽，我求求你，阿泽，你看着我好不好？我们还可以好好的——”季沐抽搐着，声音颤抖得一片，以至于话语开始模糊。
“阿泽，我们还可以捉山鸡的！我们还是可以逗那个胖子女人的，我们，我们还可以和村上头的孩子们一起捉蛐蛐儿的——，阿泽，阿泽，你最喜欢去前面的溪里游泳，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就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我陪你，我陪你，我一直都会陪你的，知道你好为止——”
顾泽无力地推开抱着他死死的季沐，红着眼颤抖着说:“对不起，阿沐，我不配做人。你不要等我，也不要陪我了，你需要结婚，你需要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和我一样抱着恨！”
“恨？对，我恨，我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恨自己只能看你受伤哭泣，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可是，可是，我也恨你，恨你的自私，可我又舍不得恨你，怎么都舍不得——”
季沐趴在顾泽的怀中哭了，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哭泣，顾泽感受着怀中人随着哭声的颤抖，痛苦和无力感随之蔓延全身。他懂，他们的心是一样的，可是顾泽必须无情，如果不这样，他害怕自己再次退缩，他又会被击败得溃不成军。
那年夏天他们彻彻底底的分开了，生别离，永别离——
——
顾泽从睡梦中惊醒，背上已湿了一块儿。他感受到自己正枕靠着一个柔软又坚硬的东西，他抬头望去，头上一阵晴天霹雳，他如半截木头般的愣愣地戳在那儿，一时手足无措打乱了阵脚。
顾泽呆呆地痴望着歪头睡着了的顾泽，他不知用何言语来表达，多年以后再次相见，自以为是永别，可为什么还要再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啊——季沐，我对不起你，你应该很幸福吧！你很爱你的儿子，就像我爱我的女儿一样，可又不一样。你有美丽的妻子，而我……只剩下沐沐了——
顾泽离开了村后，去了很多地方，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么遥远又陌生的城市，他茫然的寻找着，或许，是想糊口，或者是完成老妈子的心愿，或许吧——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没有结婚，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接受，从心里的讨厌这样的自己，自认为离开就好了，就可以坚强起来……
他需要依靠，他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份寄托。后来，他当了老师，因为他喜欢孩子。但是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当他一个人回到家时，没有人欢迎他回来，没有人为他做饭，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等待他的只是一些冷冰冰空荡荡的房子而已……
他做了试管婴儿，他希望在他往后孤独的一生中，能出现一道光，陪伴他，再次给他温度。沐沐的诞生给了他极大的欣慰和振奋，他从此有了再次努力的理由，生活不再如以前过的麻木不仁，他会尽自己的一切给她好的，他会倾尽自己的温柔呵护她！
直到这个男人的再度出现，他以为的改变和坚强，在心里又被打得凌乱不堪。明明本不该保留的东西，明明在分开那天就该随之埋葬的东西，明明自己如此害怕讨厌的东西，悄然无声的又开始为非作歹起来。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释怀，而我却任然活在那个地方呢？
顾泽霎时潸然泪下，他压制着内心的苦楚，克制着不发出哽咽的声音，他害怕极了，害怕旁边的男人发现，发现他如此的不堪。
晕车的缘故使他嘴唇微微发白，他捂住面颊，掩盖着自己哭泣的面容。
季沐睡的不深，感受到旁边人微微的抖动，他睁开了眼，看见的是捂着脸抽动的顾泽。季沐着急的抓住顾泽的手，放轻语气道：“怎么了？阿泽。”
顾泽被这个举动，被惊得打了一个激灵。蓦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生根似的呆住了。
“你怎么了，阿泽，怎么哭了？”
“没事，只是想起了妈了。”
抓住的手又缓缓的松开，不自然地说道：“想起罗姨了吗？放心，她很快乐看到现在的你过的很好。”
“很好吗？”
“嗯？”
“没什么。”
“阿泽，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等了你三年。”
顾泽的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他的心脏被振得停了一下。一瞬间，大脑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只是愣愣地看着季沐。
“可是你没有回来。”季沐苦涩的望向木鸡般的顾泽。
“我，我，我当时觉得自己疯了，为什么是我等你？你只会一昧的逃避，最后什么也没解决掉，对吧，阿泽——”
“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离开了那儿，那个承载着快乐和痛苦的地方。我想去找你，可我找不到你啊——，我怎么那么没用。”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好像卡了一根鱼骨头，哽住了。季沐心里，一阵刀剜，一阵发热，两只眼睛立马被一层雾似的东西蒙住了。
顾泽看着他眼中爆着火花，嘴唇颤了几下，像被一股强烈的寒风灌呛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沐自嘲地笑了笑，拭去了眼角的泪，哑声道：“没事了，我有了家庭，顾泽，我有了自己的幸福。”
万般情绪化作的只是一个点头。
“嗯，祝福你。”
顾泽心中失落落的，压抑得喉咙生疼，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妻子很好吧？”
“嗯。”
“那你，爱她吗——”
“当然，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性。开始我只是觉得我只是对她一种崇拜感而已，沉稳又大气。”季沐语气温柔的说道。
他的言语就如针管一般，毫不留情的扎在顾泽心坎。
有些人说着要走，却迟迟忧郁着，比那后走的人还慢——那人，是不是很没用？
“对不起——”
“嘀——”
一声短促巨大的鸣笛声响起。
“什么？”
“我说，你变帅了。”
“哈哈哈哈，是嘛。”
“嗯，比以前成熟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幼稚喽？”
“对啊——”顾泽笑着打趣道。
季沐伸长脖子瞅了瞅窗外，说道：“到了！我要走了，阿泽，我住这儿，有空代着沐沐来玩啊！”
“嗯，好。”
季沐起身，朝顾泽挥了挥手，灿烂的说“再见”，这一笑，让顾泽一晃到当年，还是那种傻傻的笑容，原来，你没有变。
“师傅，停车。”
顾泽深深目送着季沐下车，嘴角勾起了一个柔情似水的微笑，缓缓，苦涩的苦水再也忍不住，挣脱而出，顺着面孔留到脖颈，留到心里……再见，我的爱！
“嘟嘟嘟——”车子开始发动，扬尘而去。
“记得来看我啊——”
背后叫喊的声音还能清晰听见，距离愈来愈远，顾泽回头看着那个地方，慢慢变得渺小起来，最后仅仅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圆点，怎么睁大眼也没用了，车子不会因为他而转头，岁月也不会因他而逆转。
顾泽湿润着眼痴痴着看熟睡的孩子，我会守诺的，沐沐，爸爸一定会给你幸福。
再见了，我的阿沐，最后，还有一句为说出口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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