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毒辣的阳光逼迫汗液迅速分泌出来，催促着行人不得不迈大步子走路。酷热的夏天，一切都是那么匆匆忙忙。顾泽环顾左右，确定车距较远后，牵着女儿急匆匆地走过斑马线，直走就瞧见了一条破烂的巷口。穿过这条巷子，再左拐一条街便到了东站。

　　此时的顾泽早已被汗水沐浴了一番，低头看向糯糯的女儿也不能被其幸免。顾泽单膝跪地轻柔地摸着女儿的脸蛋，很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开口：“阿沐，渴不渴？咱们的水没了，我们去买瓶矿泉水好不好？”女儿点了两下头。顾泽满意地伸出手“来，牵着爸爸。”女儿的小手攀上了顾泽那和他容貌完全格格不入满身茧子的手，“爸爸，你的手好硌人啊！”顾泽低笑道：“爸爸小时候穷啊，奶奶每天都在干活，爸爸也不能输啊，也要干很多很多的活儿的。”

　　“那爸爸不累吗？干活儿多没味啊！没人玩儿。”女儿嘟着樱桃嘴边走边抱怨着。“阿沐啊，不是什么事情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的，今天不想跑，那也得跑。如果爸爸不做的话，谁来做呢？奶奶一个人，那得多孤独啊！……而且——我也不无聊，还有，还有个人。”顾泽的语气轻轻柔柔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女儿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呆呆地凝望着这个说着外星语的爸爸。“爸爸又在胡说八道了！”顾泽无奈地顺着女儿的毛发，感受着发丝从手中滑走的触感，借助着风他还能嗅到洗发水的气味儿。顾泽深深地吸了交杂在闷热夏季熏臭中的一丝清爽干净，他不由嘴唇抽动，呢喃着“好想，好想”。女儿突然打断，“爸爸又在说什么？”。顾泽被女儿的话给惊吓到，连忙摆了摆手“啊，没有，没有，你听错了。诶，店子到了，可以喝水了！”

　　“老，老板，来瓶怡宝。”顾泽接过矿泉水，慌慌张张地给了钱，只听后上方也传出一声“来瓶怡宝。”顾泽骤然一个激灵。这声音好似离现在十分久远，久得有十四载，时间尚远。可它就好像自家做的坛子菜，许久未开，虽是酸辣点也是尝得出熟悉来的。

　　和记忆里的声音不一样又好像一样，记忆里似乎多了稚气和干净，现在已过而立之年早已退去当年孩童气息。顾泽紧拿着手中的怡宝，抱着年少的遗憾和好奇抬头望去，男人也看到了顾泽。这一望便是不管用什么理由也无法在挪动双眼了。男人惊讶于在这里看到了故人，完后便莞尔一笑，脸上的两个酒窝衬托得迷人又温柔。顾泽的心好似被铁锤敲击了一番，疯狂地颤跳起来，又兴奋又伤感。一扇永远无法打开的木门，突然之间找到了丢失的钥匙，被封住的陈年旧事一涌而上。

　　三人沉默地向售票处走去，最后男人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这是你女儿吗？几岁了？”。“五岁半”。顾泽弯下腰要女儿叫叔叔，顾沐沐听话地叫了声“叔叔”。季沐揉了揉孩子的头，模仿小孩儿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沐沐”。话语一出季沐怔了怔，疑惑旳望向顾泽，转即对顾沐沐微笑，称赞道：“好名字！”女孩儿对这个名字很是不满意，向季沐抱怨着：“不好听这个名字好土哦！爸爸说是有一个算命说我又缺木又缺水，这名儿还是算命的取的。”季沐一听，大笑着安慰：“可叔叔觉得可好听了，那个算命的没准是个天才呢，名字取的这么好！”

　　“叔叔怎么和爸爸一样呀，都喜欢这名儿。”季沐顿了顿，指着顾泽问女孩儿：“你爸爸也喜欢？”

　　“嗯啊，爸爸说这个名字是最适合我的。”

　　季沐转头看向一旁假装咳嗽的顾泽，走到他身旁，小声地说了剧句‘谢谢’。顾泽一时无措，燥感夹带着温热的气流仍徘徊在耳边，脑中循环着那一句谢谢。顾泽握紧了拳头，抬头对着季沐的双眼。顾泽的眼似一湖碧潭，澄澈却又不见底，宁静而又有些许的涟漪，清凉中好像包裹着一星火苗。

　　“我一直都记得——”

　　季沐有些难以回神，打了个哈哈缓解此时的尴尬。“你现在在做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随即相视一笑。季沐摸了摸发梢：“你先说吧！”“其实也没什么，就当了个高中数学老师。”

　　“老师吗？不错呀。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嘛，村儿对头上的王葛健家的那小子，当年那会黑得像个炭球，也没瞅见你烦，还又是亲又是抱的”。

　　“那会才几岁的孩子，现在的高中生一个比一个皮，一个比一个会玩儿，你不会点路子，哪儿能治得了他们。”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你女儿就挺可爱，没让你怎么操心吧？”说着就捏着顾沐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

　　“她没要我操过什么心，女孩子嘛，不像男孩儿一样会惹事，挺好！你呢？”

　　“我？”季沐耸了耸肩，“我就，就这样呗！考了个二本，专业就选的是工程设计，才做了几年。诶，我有个儿子！嗯，和你女儿差不多大，那小子没你家沐沐一半听话，在家里简直翻上天……”季沐说起他儿子脸上洋溢起暖洋洋的笑容，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意，是那么真实，这个他最明白，因为他也有孩子，再也没有比父亲更懂的了。顾泽听不见季沐后面说什么了，他思考以前所丢失的东西，可能没有离开那个村的人只有他，而其他人有的离开了，有的人就撒手人寰了，也许有人和他一样的惦记，又或许没有。

　　“喂，阿泽，阿泽！”

　　“啊！”

　　“啊什么，我刚刚说你的女儿比我儿子可爱多了，对吧沐沐！”女孩甜甜一笑，表示很受用这番称赞。

　　时间就像是一把杀猪刀，砍的你片甲不留。果然，时隔十四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埃窝里村前那片竹子，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根；蹲在老家前坪的那条老狗早在五年前就去了地府投胎；家里的砖瓦房随着它的女主人一起永远买入土壤，消失在更替的岁月中。曾经与他以前插秧放牛的男孩儿也永永远远刻在田地里。

　　现在季沐有了儿子和工作，顾泽也有了女儿和工作，可顾泽却丢失了什么。他失去了埃窝里村里的砖瓦房；失去了埃窝里村中和他玩笑村民；失去了埃窝里村的一草一木。

　　失去了在汗泪交加时，伴在他身边的两个人。他妈走了，走得安安静静。那个男孩也在那个夏天消失了，当年的顾泽也随着男孩儿淹没在那个坪前的田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