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七）:瑞王篇（3）

天空阴沉沉的，一切都好似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就连地上的积雪都是脏兮兮的，踢一下都会冒出一阵烟。

顾子卿坐在马车里，已经在茶楼外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茶楼的小伙计不敢得罪眼前这位一身富贵的爷，手都给冻得通红了还在不停添茶，生怕不小心就把这主给得罪了。

“哎哎哎，别再给我加水了，小爷我在等人，可没功夫如厕，”顾子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挥手赶人，“奇怪，明明是他约的时间，怎么过了这个点还没来。”

莫不是陆云生故意放他鸽子？没有必要啊。

顾子卿又羞又恼，身子缩回车里，对被塞住嘴的月槐悄悄道:“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谁都想抓你，今天你必须得说实话！”

他一只手已经掐住月槐的脖子，月槐被捆住双手，不能挣扎。

“你今天要是不说实话，你就活不到明天，小爷我说到做到！”月槐脸色发青，拼命点头。

顾子卿松开手，把月槐嘴上的布扯下来，月槐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顾子卿空手回府，月槐被重新关在小黑屋。

“爷，有新的消息了。”他接过纸条，看到的第一个消息就让他如坐针毡。

——陆云生入狱了。

连陆云生都不能阻止他赶尽杀绝么？

他把纸条攥入掌心。

好，他做得够绝。

“立刻联系唐川，告诉他尽早联合瑞王旧部，不日攻入宫城。”

他冲入小黑屋质问月槐:“你说你是瑞王的人，那你告诉我，瑞王是否还留下一招？”

“是，此招一出，皇帝毫无反击之力。”月槐已经见过他逼讯的招数，不好再随便讹他。

今日她又是随着几个哥哥到二皇兄府上做客，二皇兄是个极潇洒的风流之人，每次啊他府上好玩好吃的东西总是最多的，今天这回她照样想着要好好从二皇兄那里搜刮好玩意儿。

她见百花丛中佳人如云，仙裙飘飘，其中忽有一男子神色飞扬，携舞女共舞，手上又拿着个酒壶，一看就是她那爱玩乐的太子哥哥，他这副模样看上去真是有趣极了。

“永安，你怎又跑到这儿来了。”她回头一看，笑靥如花:“大哥，你来了，快，快占个座，这里漂亮的姑娘好多啊，你就不想看看？”

大哥与二哥性子截然相反，他素来喜静，是个清清冷冷的性子，像个冰块似的，奈何他眉目清俊，长得真是好看，真真是京城闺阁少女梦中情人的模样。

“不了，我在这里站一会儿就走，”瑞王停顿了一下，“你等会儿过去劝一下二弟，别让他喝多了，你的话他最听得进去。”

“好好好，知道啦，”她磕着瓜子，眼珠子直跟着跳舞的姑娘转，“大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拿。”

“不了，我现在就走。”大哥怎么每次都是这么没情趣，她朝天瞪了个白眼。

不过……二哥是不会醉的，方才她还看到二哥从那个曾经帮她放纸鸢的小公公的手上接过一杯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解酒的蜂蜜水。

她离开太子府后，大哥问她:“之前那个帮你放纸鸢的小公公，你有没有在二弟府上见到？可有什么异样？”

“没，没有啊。”她一脸疑惑，不知大哥为何要这么问。

大哥二哥的心思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昌宁二十三年秋。

“云生呀，没想到你也喜欢我二皇兄的字，竟然能临摹得这么像，”永安公主歪着头端详起叶知秋刚写好的字，连连赞叹，“没想到你并不是个整天跟在我二皇兄后头的漂亮草包，又会放纸鸢又会写一手好字，学什么都快，我就不行了，看见那些笔墨纸砚就像睡觉，二皇兄常常骂我笨……”说完永安公主就两眼泪汪汪，委屈地噘起小嘴。

“公主天资聪颖，就是贪玩了些，不碍事的，太子殿下说公主哪里哪里不好，其实都是为了让公主能多学些有用的东西呀。”

“真的？”永安公主认真地挠头思考:“那我一定会好好学，不让二皇兄失望！”

“公主是有慧根的人。”叶知秋笑道。

永安公主坐在椅子上练字，一练就是大半天，写到最后一张时，她觉得自己今日的字还不错，就选出了一张自认为最好看的折好，听说大哥刚进宫，他又是写字的高手，这字刚好就可以拿给他评析。

她捧着画纸，像一只雀儿在屋宇间穿梭，等她到了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可这声音并不如她往日听到的那般温和，反倒冷得让她如坠冰窟:“之前的那些赈灾银都已经放在山庄里了，你告诉舅舅和母妃，让他们放心。”

“是，殿下勿忧，那些死掉的灾民基本上都被洪水卷走了，该封口的都已经封口，没有人会说漏嘴。”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她被吓得往后退，摔了个踉跄。

“谁？”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她整个身子被带进屋。

随着太子回府后，她本要回房休息，却被太子拦住:“今天你给永安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然跑到孤面前问诗，这可是件稀罕事啊！”

“不是迷魂汤，”叶知秋忍不住红了脸，只能低头回答，“是醍醐灌顶，臣给她讲了些大道理，告诉她殿下的苦心，除此之外就没了。”

“孤的苦心，”太子冷笑了一下，伸手要去抓她，她忙躲开，太子抓了个空，“真是大胆，什么时候竟有你一个不安分的奴才来揣测孤的心思?”

他心里别扭的很，明明觉得自己方才对她说的话不够好听，却不知该如何放低姿态。

“臣不敢。”叶知秋的头垂得更低了。

“罢了，好在你这次是帮孤做了件事，姑且饶过你，”太子挥了挥手，“倘若有下次……”

“臣不敢，臣真的不敢了！”

“记住了就行。”

叶知秋落荒而逃。

第二天清晨。

“殿下可是要去小王爷府上？”太子穿戴好后，叶知秋把太子惯用的马鞭呈上。

“翎王这段时间过于懒散，一个月内都不曾去过习武场，孤要亲自把他从香床上赶下来。”叶知秋听着这蛮横的话，忍不住笑出声。

太子侧看她一眼，她立马安静了。

但她没想到太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呵斥她。

到了翎王府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叶知秋派翎王府上的管家叫人，那老头子回来时道翎王依旧没有起床。

叶知秋拦不住拿着马鞭的太子，只好和众人一起跟在后头。

“殿下别急，许是小王爷昨晚读书晚了些没注意时间，所以今早才这么贪睡。”叶知秋嘴不停地劝着，太子不肯听。

萧子鉴卧房的门被踢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眼前的一切，是此生噩梦的开端。

翎王萧子鉴衣衫凌乱地躺在地毯上，皮肤上、衣裳上都染着干了的血，被薄纱遮住的床上隐隐约约还有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

众人惊呼。

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上前掀开薄纱，在他看清床上人的一刹那，他吓破了胆:“啊！公主……”

叶知秋吓得捂住嘴，慌乱之中她看见了太子的表情。

如死灰一般。

如死灰一般。

眼泪夺眶而出:“殿下……”

太子僵硬地转身看她，又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床上的人，就这么杵着原地一会儿后，他哀嚎一声，整个人扑到床边，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却已变得青白的脸，滚烫的泪水落下:“永安……”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太子悲痛地朝着空荡荡的周围怒吼，没人敢上前，没人敢回答他。

“殿下！”叶知秋跌在地上，吃力地爬到太子身边扶住太子:“殿下节哀！莫要在旁人面前失仪！”

太子紧紧地抱着永安公主，没有回头看她:“孤唯一的妹妹没了……你要孤……节哀？”

“臣不敢！”叶知秋看向永安公主，昨日这个明媚的少女的一言一行历历在目，但现在——她衣不蔽体，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被凌辱过的伤痕，她忙把床上的被子扯来盖住少女的身子。

那个姑娘，是晋国最最尊贵的明珠，会在她放纸鸢的时候欢笑，会毫不吝啬地夸奖她的字，会真诚地想要她的哥哥为她骄傲……

叶知秋压着声抽泣。

“殿下，公主也希望自己在走的时候可以体面些。”太子红肿着眼看了她一下，将她手里的被子扯过来把永安公主包得紧紧的，他轻轻抚摸永安公主的脸，对着怀里的少女喃喃道:“孤的永安才十三岁……都还没嫁人呢……”听到这句话，叶知秋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公主还这么年轻，就遭了这种事……

“殿下……不要这样……公主看到您这副样子会很难过的……”

太子强忍悲痛，将永安公主轻轻放下，他慢慢站起来，凝视着仍躺在地毯上的翎王。

“是不是你……”他把萧子鉴晃醒，萧子鉴醒来后发现自己是这副糟蹋样儿，又见太子恨不得要掐死他，竟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是不是你对永安……”

“殿下息怒，”叶知秋费了大把劲儿将太子与翎王分开，翎王脸色惨白，她忙去安抚，“小王爷，昨晚您去了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一一告知太子殿下，现在永安公主……在您卧房里，您得好好解释清楚才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否则连太子殿下都帮不了您。”

“说够了没有，”太子冷冷道，“还不拦住外边那些人，让他们来看孤的笑话么？”

“是是是，臣现在就去，”叶知秋踉跄地站起身，冷下一张脸朝门外众人吼道，“你们这群废物，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怎么办，怎么办！刚刚看见什么听到什么全都给我忘了，守住你们的嘴赶紧离开！违者凌迟！”

昌宁二十三年秋，永安公主和翎王萧子鉴先后暴病而亡，死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