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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二)

故里月

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瑞王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

正在游舫上陪客的姑娘们从妈妈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竟出奇地一致发出娇滴滴的呜咽声,就像是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甚至还有个戴着兰花玉簪的水灵姑娘趁妈妈忙着安抚众姐妹的时候浑浑噩噩地抱着酒瓶子就投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徐娘半老的妈妈哎呀一声,猛然想起那位尊贵的瑞王殿下曾当过这孩子一夜的恩客,于是乎不紧不慢地挥着手里的帕子叫小厮跳河救人。

这事也并不能算得上有多奇怪,姑娘们太年轻,难免会对足够优质的男人动了芳心,一动便收不回来了。

小厮们还未完全从香暖的画舫美梦中醒过来就被妈妈叫醒,自然是生气的,而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又跳进了比寒风冷冽刺骨千倍万倍的河水里的经历,当真是永生永世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所以那位可怜姑娘后来的遭遇可想而知,被救上来以后浑身还是湿淋淋的,只有一位与她交好的丫头肯给她盖一身棉袍,随后退下,下一刻那姑娘迎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唾沫星子。

“没眼力见的东西,今儿爷高兴才将我们一行人接到船上享福,你倒好,演了出闹剧,净给爷脸色看!”妈妈骂骂咧咧,做作地扶正插在发间的珠翠,接着便是对那些坏了心情的老爷陪笑,说的都是些今晚就会好好罚她的场面话,脸色铁青的老爷们见怼天怼地的泼辣老鸨放下脸面柔声相求,便做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好模样,在老鸨和众温香软玉的簇拥下捧腹大笑,挥挥衣袖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发疯投水的姑娘呆坐在原地。

此女名为兰玉,又叫呆鹅,在众姐妹里是出了名的不识时务,若不是妈妈还想靠着她这一张脸多吃几口饭,她怕是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花瓶就该有花瓶的觉悟,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很,等她从刚刚的洋洋喜气中缓过来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立马披着棉袍,一个箭步地跑回香楼。

“你个半死不活的!现在才知道回来,叫妈妈好一阵担心!”抱着琵琶的月槐姊姊扭着水蛇腰,抚着自己刚养护过的乌发假情假意地向她打招呼,众人皆知,香楼里的月槐姑娘擅弹琵琶,来为她捧场的老爷们甚至会为了她的曲儿一掷千金,不过月槐姑娘最绝的还是她的一头长发,软若绸缎,恩客们皆为之心醉神迷。

“是玉儿不好,让妈妈还有姊姊们担心了,”此时兰玉也顾不上猜月槐这番话又有多少真情假意,只得一个劲地点头,“玉儿这就回房好好梳洗,不给姊姊们丢脸。”说完兰玉就要跨步走上台阶。

“哎哎哎,你先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月槐赶紧拦住她,“你也是个好福气的,我刚刚经过大堂,听见一个人跟妈妈说要赎你,这是大好事儿啊!你这么年轻,早点找个人嫁了多好,何必要在这儿耗上大半辈子!”

“什么?”兰玉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有人要赎我?姊姊你可看清是什么人了?我怕是个没安好心的混混。”

“哎呀姊姊我能糊弄谁都不能糊弄咱们香楼里的姊妹啊,”月槐凑到她耳边,“看样子是个挺规矩的外地商人,应是个能过踏实日子的人。”

话说到这里,她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得存着剩下的满腹疑虑上楼。

跑回自己的房间后,兰玉赶忙拿出自己的首饰盒检查,还好没丢东西。她一边揉搓被河水冻成冰棍的手,一边哈着气烧了壶热水,洗了个澡换了一件紧身的干衣服,把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如释重负地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小眯了一会儿,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她又从床上跳下来,对着铜镜一点一点擦掉脸上的污渍才肯露出三颗大白牙,只是第四颗大白牙还没有露出来,她便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推开一群说着浑话准备灌醉她的老爷、手里把弄着一颗羊脂白玉的男人。在香楼迷蒙的烟雾和喧闹的乐声中,她只看一眼,眼里就险些有了火光。

兰玉收起笑容,用兰花玉簪绾好半湿的头发,再在唇上点了些颜色,扶着梯子下楼。

一夜间的多情而已,何必挂在心上。

她走进大堂,只见妈妈一人迎向她:“玉儿真是给妈妈争了一口气,刚刚来了一个客人指名就要赎你,还是这个数。”说着妈妈就用手给她比了一个数。

“这……”兰玉是个愣人,却也吓了一跳,“怕不是有诈。”

可就算是个杀局,这个数都能让老鸨亲手把她送进油锅里。她猛地抬眼,有没有地方……哪怕就是一个地方能逃都行……

有勇无谋这词,就是形容兰玉这种人的,越是危险的时刻,这种人反倒越像吃了个定心丸一样,什么都不怕,只管撞个头破血流。兰玉瞥见一个出口,立马撒开腿跑过去,生生把周围人吓个半死,等到缓过来的时候,老鸨气得五官扭曲:“愣着干什么?快把这死丫头给我抓回来!”

一身血肉之躯在逃亡时就是负累,兰玉还未跑到香楼的大门,就被守卫扯着头发拖到妈妈面前。

“好哇,长大了就动了歪心思,不想听妈妈的话了是吧,”老鸨扯着她的头发,兰玉连连喊痛,觉着自己的头皮和头发都要一并被老鸨扯下来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妈妈都要把你送出去!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今天就告诉你,你就是一摇钱树,离了我就是一破鞋!你等着看,买你的男人把你玩腻了就会扔了你,到时候你还得低声下气地跑回妈妈这里讨口饭吃!”

“啊痛……痛……妈妈我一定……一定听话,”兰玉呜呜地哭着,“玉儿不跑了……不跑了……”

“知道错了就好,”老鸨冷哼一声,一把放开兰玉的头发,“再不听话,罪有你好受的。”

泪流满面的兰玉就这么被两个小姐妹拖回了房间,重新洗梳。

兰玉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选来选去,只拿走了一盒胭脂,一个首饰盒,一个银镯子。

匆匆告别了诸位姊妹,兰玉就上了那位外地商人的轿子,行至半路,轿子突然停下,正在小睡的兰玉也被轿子外的人叫醒:“兰玉姑娘,要换轿子了。”

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大户人家想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室,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多少张扬的,往往先用一顶普通的小轿子去香楼接人,到了中途再换自家的轿子,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兰玉也没有仔细看来接人的轿子长什么样,就被人推了进去,里边倒是不错,早就熏好了香,备好了毛毯和枕头,她随意地把毛毯往身上盖了盖,掀起帘子窥探外边的道路。

轿子从闹市区出发,一直沿着大路挪,最后直接穿进了一条幽深小巷,兰玉方才把帘子放下。

轿子停下,兰玉走出来,却没有一个丫鬟来扶,只有一个老管家在小门前等候多时,老人家嘴巴封得紧,一路上兰玉问了好几个问题,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老管家把兰玉领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就离开了,只剩兰玉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四处张望,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兰玉见迟迟没有人过来,正打算在院子里四处转转,突然有个东西打中了她的后背。

兰玉回头一看,是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询问,那姑娘又用左手朝她扔了个雪球。

“啪!”那雪球落到雪地里溅碎成一片一片,兰玉心中大喊不妙:“这就是你们这里招待客人的方式?”

“我家主人说了,既然今天姑娘来了,我们当下人的就得好好跟姑娘玩。”一个少年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响起来,兰玉还没来得及回头,又一个雪球砸中了她的鞋子。

“你!”兰玉见周围一群人出现,手上都拿着雪球准备向她发起攻势,不禁恼羞成怒:“你们的主人呢?叫他出来,别躲躲藏藏的,有本事跟我对打!”

那些人没有理会她,一齐举起雪球向她扔去,兰玉连忙用胳膊掩面挡住,雪球啪啪啪地砸在她的头上、身上、鞋上。

“主人来了,大家快停下!”兰玉眉目间覆着霜雪,闻声赶紧用手把脸擦干净,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其他地方并不奇怪,只是这人手上把玩的竟是那天晚上她见到的那个男人手上的羊脂白玉,她绝对没有认错。

眼前的男子一步步走向她:“确实长得不错,不过小爷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这种货色,也就配小爷我赏几个铜币而已。”

“怎么样,”他又往兰玉这边凑近了些,“姑娘可还对小爷我的安排满意?”

兰玉此时早已恼羞成怒,又被他这般言语刺激,已经顾不了许多,见他往自己这儿凑,一下子就将他扑在雪地里,飞快地从地上掏出一个雪球正要往他脖子里塞,猛然想起他手上的那块玉,一时心急把那雪球塞入自己的衣领,胸口被那雪冻得刺疼,她登时嘴唇发青,禁不住这种疼痛就昏过去。

等到兰玉摁着自己疼得不行的太阳穴醒来时,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正背着她站在窗边揉搓着羊脂白玉,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便转过身,戴着一副笑脸面具坐在她旁边:“怎样?对这个房间可还满意?”

兰玉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女子的闺房,而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怀着满腹的疑惑,她正要开口询问,却又见他握住她的手腕,随后用力撑开她的手掌将那圆润的羊脂白玉放进去:“以玉换信,兰玉姑娘可还记得?”

她的瞳孔猛地睁大,欣喜若狂:“原来你就是那个来取信的人!你且等下,我马上就把那封信拿给你看。”说罢她就要做势从床上跳下。

“哎哎哎,别急嘛,”男人急忙给她披上披风,又将围着自己脖子的黑狐毛领取下围在兰玉的脖子上,“刚刚你受了寒昏倒过去,请来的医官都说你不能再着凉,要我好好看住你,你自己也得千万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待他帮自己穿好后兰玉便急吼吼地冲到桌边打开首饰盒,拿出了那封贵如美玉的信。

信封上的字宛若游龙。

兰玉坐回男人旁边,将信安放在他手心里,欣慰地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天过去了,我终于等到了收信的人,也算是了却一个心愿,他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

男人手握信封,久久没有打开:“他还有什么话托你带给我们的?”

兰玉低头认真地思考,缓缓答道:“这封信,我只为我的亲人、我的好友、我的爱人而写,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评价我,言已至此,你们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意了。”

大概是这个意思,原话实在是太过委婉,或者说是太过凄凉。

十五日前,兰玉麻木地沉淫在香楼迷乱的烟雾和浓烈的酒香中,一手搭在一个肥腻的官员肩上,一手忙着倒酒,到处都是末世欢呼声,许多只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摸。

那些人等着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是他们眼里风尘女子独有的惊心动魄的美丽,它足以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这天是她的十四岁生辰,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四十岁。

那群人觉得这样做还不过瘾,竟还轮番给她灌酒,灌最烈的酒。她像一只雏鸟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食物,怯怯张开尚未发育完全的喙,准备迎来第一口。

“玉儿,”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就停留在她的肩上,她回头一看,是一个清俊的男子,“我托人寻了好久才找到这个,送你,玉配美人,正好。”

她的手上多了一块圆润的泛着暖黄光泽的羊脂白玉。

这是在说她人如美玉,是不能随意被人调戏的。原先围着她的男人都纷纷退下。

兰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转身望向这个笑意温暖的男人,心跳得飞快,她不知怎样做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索性献上一个香吻。

容貌俊逸的男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本能地露出惊讶的神情,反倒像是他不小心轻薄了她一样。

不过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他笑着弯下腰,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叫她内心炽热难安,她正沉浸在这浓烈的浪漫中时,他忽地将她一把抱起,她一下子惊呼起来,忙用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众人的起哄下被他抱上楼。

他只是逢场作戏,她却差点掏出了自己的真心。

想到这里,她一点一点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目光转向那封信上,未料到信封上残留着一滴泪痕。

方才手握信封的男人现在正靠在自己的肩上,把自己的脸埋在手中不停地啜泣,而那展开的信纸,带着那人熟悉的字迹,静静地躺在地上:“我没想到他早已生了死志,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

泪水夺眶而出,于她而言,那个在香楼及时出手救下她的男人已是她心中的太阳,她对他来说只是萍水相逢,可他却早就想好要将她从香楼的水火中救出,为她寻得另一方天地。

那样一个温暖的人,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她此生都不能忘记,可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她终于洞悉到了那人眼中无处安放的落寞与无奈。

“现在呆在皇城里的……”她弯下身捡起那字字泣血的信纸,一字一字地默读过去,“可是当今……太子?”

身旁的男人缓缓从手掌中抬起头,一把拉住她:“你莫要做傻事!瑞王只是对你心存感激才托我为你谋一个好归宿,你莫要自作多情把其他人都搭进去!你只是一个外人!”

他将信纸从她手上夺走,连同信封置于烛火之上,任那火焰肆意地漫上,直至最后烧得只剩几撮灰:“信的事,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若是因为这信害了无辜的人,我定不会让你好死!”

兰玉死死地盯着那被烛火吞噬殆尽的信,面如死灰:“我若是将这事说出去,就让佛祖咒我不得好死,永生永世呆在阎罗地狱!”

“主人,有客人求见,”管家敲了敲门,“小姐的药已经煎好了。”

男人赶忙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只手绢包住桌上的余灰:“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说完这番话,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又同兰玉交代了几句:“我跟府里的下人说你是我失踪多年的远房表妹,从今以后,你就姓顾,叫顾兰玉。我亦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姓顾,没有名,字子卿,子女的子,卿是这个卿。”他在她手心里划着笔画。

“最近京城怕是出不去了,还得等一段时间,我才能把你送出去。离京之前,你都得待在我府里,说话做事可都得留个心眼。你且记住,若有人问到我做什么营生,你只需跟他们说我是个外地的卖酒商人就行,多余的话千万别说。”

兰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我都会小心的。”

待顾子卿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她慢慢闭上眼睛,回想着过去如走马灯流转的一幕幕场景,从苍白无助的童年到香楼里醉生梦死的少女时期,她想起了好多人,可是到了最后,映在她脑海中的,却是那晚凌乱灯火中,瑞王温柔的目光。

“这是什么?”兰玉接过信封,欲到灯下看清。

“不要打开,”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这封信……就麻烦兰玉姑娘暂时替我保管了。”

她慢慢收回信,脸上带着浮起的潮红看向这个表面潇洒却小心谨慎的瑞王殿下:“我为您做了这件事,您有没有什么回报给我?”

本是一句玩笑话,他却认真起来,在自己的衣袋里搜寻了许久,才拿出一只有些磨损的银镯子,戴在她的右手腕上:“姑娘可喜欢这个?这东西我一直随身带着,倒是旧了点……”

他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就往她那边看去,未料兰玉摸着那银镯子低声抽泣:“这话我说着笑笑的,没想到您竟还当真了……我好喜欢这镯子,我会一直戴着的……”

“今天是我的十四岁生辰,只有您送我礼物,我好高兴,”兰玉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泪,偏还要冲他笑,“谢谢你。”

“十四岁么……”他喃喃道,“还这么年轻……”

凌冽的寒风钻入袖子里,兰玉才从回忆中惊醒,窗户大开着,而她此刻正趴在窗边,透着雪地里的反光握着套在手腕上的银镯子发呆。

是了,她不再是香楼众多为了讨饭吃而卖弄风情的女子,也不必承受常人不能容忍的屈辱,往后脚下踏着的,不再是繁杂的舞步,而是千山万水。

她触碰自己的脸,却发现它早已湿润。

她本应该感到高兴的。

手脚皆已冰凉,她不得不关上窗户,窝在床上休息。

在房间里躺尸了几天后,兰玉总算可以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还算得上是一件高兴的事。

她蹦蹦跳跳地在雪地上踩踏,因着前几天被府中下人的“飞来雪球”吓到,还特意竖起耳朵听听周围是否有风声,确认无碍后又从地上掏出一个雪球哼哼道:“之前把我欺负得这么惨,今天可不会放过你!”

顾子卿救她是一回事,可他欺负她就是另一回事。她幻想着自己躲在一个角落里,在最精确的角度窥见顾子卿的一举一动,然后在他做事情最投入的时候跑到他后面将雪球塞进他的衣领里——万无一失!

她手捧雪球窃窃地笑着,为自己伟大无误的计划感到自豪,但下一刻从她背后传来的声音无疑是在这大冬天给她泼了一盆冰水,把她整个人冻成冰雕:“不放过谁啊你?也不想想这儿是小爷我的地盘!”

慌乱之中,等她回过神来时,一个雪球准确地被扔在顾子卿的黑狐毛领上,雪屑飞溅,绽开了一朵花。面对这突然飞来的袭击,顾子卿自然是惊得下巴都掉了:“你干什么!这可是小爷我花重金买来的宝贝,前几天还借过你,你怎就不知道珍惜好东西!”

兰玉并没有丝毫退让,反被这意外的巨大成果所激励,连忙又掏出两个雪球追着打顾子卿。

“别别别,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小爷我错了还不行?”顾子卿不断叫惨,在院子里打圈狂奔,然而下人们以为是小姐和公子闹小脾气,就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兰玉在顾子卿后边兴奋地挥臂追打,过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得意地向他炫耀:“怎么样,表哥?以后还敢不敢欺负玉儿了?”

顾子卿背靠一棵大松树大口大口地喘气,将毛领上的雪拍落下来,朝她挥手:“姑奶奶,小爷我……小爷我再也不敢了……您要啥有啥,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小爷我也给您摘下来……”

兰玉对此表示非常满意,但还想再让顾子卿吃些苦头,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跑到顾子卿旁边,一边揪住他的毛领,一边威胁道:“表哥……做人呢还是要给别人留一点余地的,你以后呢要多做些正事才行,不然你整天围着这个大毛领子东晃晃西晃晃的,都快把别人眼睛给晃瞎了……”

府中下人见她如此大胆放肆,又见平日里爱捉弄人的公子此时胆小如鼠,像极了被调戏得一步都不敢挪的良家妇女,皆捂着嘴在一旁笑弯了腰。

顾子卿听她这样讲,越发觉得此女扭捏造作,心中烦闷不已,但又对前几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只得认输:“是是是,玉儿说的对,表哥再也不敢了。”说完就朝她眨眨眼,作出一副可怜样儿。

见他还有几分诚意,兰玉也只好放开他,正要离开花园时,却听见顾子卿把管家招呼来,叫她先在原地等候。

又在玩什么花样?带着满腹疑问,兰玉走到顾子卿旁边,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管家双手托着一个木盘,上面静躺着几乎一尘不染的白狐毛领,兰玉正要张口,顾子卿就把那白狐毛领从木盘上取下,围在她的脖子上,她顿觉一股暖流涌过。

当顾子卿的手从那白狐毛领滑下时,她忍不住低头端详,却没想到下巴一下子被他抬起,只得对上他那双眼,他一时看得失了神,眼中掠过的萧索都被她收尽眼底。

兰玉实在不能忍受这样奇怪的气氛,急忙拍开他的手,顾子卿才清醒过来,眼神躲躲闪闪:“方才是我唐突了,玉儿莫怪。”

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兰玉这么想着,又见他如此失落,就朝他摇摇头,慌乱地逃开了。

当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让她占去。

顾子卿望着她的背影,又想起今日见到她第一眼时,她身着蓝衣,头戴兰花玉簪,端庄恬静,宛若画中人。

这么多天在顾宅住下来,兰玉多多少少注意到了一些事情:只要她一从自己的卧房里出来,没过多久,顾子卿就会带着一群下人当众挤兑她,但几乎每一次都是拿捏好分寸的;宅中下人很多,但她独自在各个院子里晃悠的时候却见不到几个下人,所到之处皆是冷清的景象……

还有,顾子卿这个人,非常神秘,根本没有亲人,至于他从何而来,究竟做着什么样儿的生意,更是无从得知——等等,在这样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哪怕她兰玉整个人人间蒸发了,都不会有外人知晓……

完了完了,兰玉背后直冒一身冷汗,吓得从床上滚下来。顶着一头乱发,她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诚信诚意地求佛祖保佑,等那城门一开,她马上卷铺盖走人,离顾子卿这凶神恶煞的主儿远远的。

她幼时听那说书先生讲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像她这样的庸人想要保住自己一条贱命,逃就是了。

卖身契……卖身契还在顾子卿那儿,哎呀反正她就是一外人,这卖身契总会拿到的,但是该怎么拿呢……兰玉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儿。

“那呆鹅这几天过的怎么样?饭吃得香不香?睡觉老不老实?”顾宅的另一头,被兰玉认定的凶神恶煞的顾子卿这几天为酒庄伙计记错账、得罪老酒客的事儿在外边忙得团团转,一天落在顾宅雪地里的脚印用指头都能数过来,心情也是一会阴一会晴。

这不,人刚刚回顾宅,就因为管家新选的丫鬟在为主子泡脚这方面还摸不准主子心思,一不小心热水加太多,把顾财神的脚烫成了一对烤猪蹄,害得财神爷一个劲地嗷嗷叫,把那倒霉鬼骂得狗血淋头,盛怒之外,精气神被热水烫醒的财神爷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另一个小院里的呆丫头。

“爷,我去把小姐叫过来?”管家人长得精瘦,脑袋瓜子也是灵光的很,财神爷平时和气得很,可要是真发了脾气,那这宅子里的人没一个能劝住的,或许那个新来的姑娘……可以做到。

不过老管家刻意忽视了这两人从来就不对付的事儿。所以当心怀鬼胎的兰玉从管家的口中听到这档子事的时候,管家不得不以一副无比惊愕与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洋洋得意的兰玉扶着笑弯了的腰。

“哈哈哈哈哈哈……老天真没瞎眼,他活该!老爷爷,不是我不肯帮您这个忙,是我根本不……哈哈哈哈哈哈……”待兰玉清醒过来,她赶忙跑进厨房,管家紧随其后。

以柔克刚,糖衣炮弹,效果最佳。兰玉前几天跟着厨房大娘学习包饺子,今天这手艺倒是派上用场了。

“表哥今天气成这样,我实在是不好过去劝,”兰玉一边假笑一边捞煮饺子,“不如我亲手给他做一顿饭,让他好好补补,消消气儿,您看好不好?”

“小姐有这心思,爷肯定会高兴。”管家同兰玉心照不宣。这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表哥牙口行不?”管家猝不及防,问这事儿干嘛?

“爷牙口可好了,连那冰都能啃。”兰玉越发得意:“那就好。”

将饺子连汤带入碗后,兰玉又挑了几只“听说”是顾子卿爱吃的凤爪放进了另一个碟子里:“老爷爷,您见到了我表哥,可要跟他说一句,这是饺子西施亲自下厨给他做的,以后他只要想吃,每天我都会给他做。”

老管家又愣了一回,但最后还是应下了。

笑眯眯地送走老管家后,兰玉一瞬间就变了脸,一个白眼直往天上瞪:“真难伺候!”

被烫脚的顾子卿这几天在外奔波,也受了不少寒气:“阿嚏!”于是乎他又裹紧了自己的被子,摊在床上等着早已经回房睡觉的兰玉。

“爷……”“怎么是管家?”顾子卿又一次恢复非常清醒的状态,忙从床上下来,裹了件外衣坐在老檀木桌前,面对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以及被热过的凤爪,他夹了只凤爪往嘴里塞,嗯,又香又甜。

“兰玉呢?”他那被天寒地冻的京城折磨得疲累的肠胃得到了短暂而有效的抚慰,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小姐……她先睡了,她说她……是饺子西施,”老管家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只要您想吃饺子,以后小姐每天都会为您做。”

“她想要讨好小爷,”顾子卿嘴上是个明白人,但行动上还是本能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只饺子,“你看这饺子,个头小小的,圆滚滚的,甚是可爱,馅儿也香,小爷我就喜欢这口,以后都叫她早点起床给爷煮一锅!”

“啊!”顾子卿尖叫了一声,牙硌到了什么东西。砰!一枚铜币从他嘴里掉出来。

他正要开骂,一把用手捡起那铜币往眼前怼,却发现这是货真价实的钱币,眼睛里一下子冒出金光。

待被财神爷扫荡得干干净净的碗碟离开老檀木桌后,顾子卿的嘴边还留着饺子皮独有的面香,敏锐的味觉让他强烈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是不可告人,实际上只是藏匿于他内心深处的记忆罢了。

他在北方呆了这么多年,还是近乎执拗地不习惯北方的味道,尽管他不得不承认其中与南方细腻柔和的气质相悖的利落大气非常富有魅力,以至于他难以停下吃饺子的步伐并且为此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他是个典型的姑苏男人,从来都是。

心思弯弯绕绕比谁都多,比起极度张扬的红色、黑色,骨子里的含蓄内敛更加偏爱与江南绵密烟雨相衬的藏青色和青灰色。连绵不断的微雨和这座老城的凋敝经济带来的消极、哀愁以及颓丧早已融进了他的骨血里,隐藏在他天真得近乎残忍的笑容和皮囊下,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

他并不是习惯沉溺在那种阴郁中的人,来到北方生活的日子里,他也会常常想起曾经阳光下田野里,水稻与沾着露珠的野草的清香,还有一辆破破烂烂的车,上面同样坐着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老人,那老头是来收多余的稻草的。

他无比热切地怀念那些贫穷却踏踏实实的日子,今晚又是一次。

他忍不住吹起了口哨,轻快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素来贪睡的兰玉突然上进心爆发,日日都是天不亮就起来蹦进厨房包饺子、煮饺子,顾子卿口味清淡,那就做鲜肉馅、萝卜馅,自己口味重,那就做芹菜馅,记得要分开煮……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真好!

在连续三天的战斗之后,某位财神爷终于不耐烦了,于是乎兰玉非常有幸地被请去同某人一起喝茶。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两碗饺子,把对坐的两人蒸得面色通红:“最近这么殷勤,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兰玉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口饺子:“卖身契还我,再给我一张房契和地契,等城门一开,我就走人。”

“狼心狗肺的东西,”顾子卿没有感到一丝意外,“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以后啊……”兰玉继续低下头吃饺子,“开个饺子馆,自己当老板娘,看看以前的姊姊,还有姊姊的祖父,不知道老人家的病好些没……”

“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婚事?”顾子卿今天额外喝了些饺子汤。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就嫁了,如果没有,就好好照顾老人家和姊姊,尽自己一份孝心。”

兰玉突然发现今天烧的饺子不好吃,盐不小心放多了。

她又朝顾子卿那里看了一眼,顾子卿还在吃。

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离开故乡,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了,她真的好想回去。

兰玉这种人,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总是单一而平庸,总是习惯把责任误认为是命运,总是不能为自己多想一些,对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不停地计较得失,根本不是因为怯懦,因为吝啬,而是因为生命中没有挥霍的余地,根本冒不起险。

她本能地抗拒甚至害怕顾子卿的奢靡和戏谑。

“我还需要一些钱,”兰玉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从管家那里学了些字,还有记账的方法,但是路上的盘缠,还有住客栈的钱,我在香楼里攒得不多,很多偷偷攒的都被妈妈发现了。”

顾子卿看了她一会儿才点头:“好,什么时候城门开了,就送你走。”

一个拖油瓶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兰玉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深夜里,点起蜡烛,兰玉开始收拾东西,包括白天拿到的三张纸,路上带的东西越少越好,尽量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穿衣要朴素且保暖,首饰盒不要了,银镯子得带上,还可以当掉……

还有离开的线路,尽量走乱一点人多一点的,好叫官兵看得头昏眼花。她从脖子上取下白狐毛领,顿觉寒风刺骨。她瑟瑟发抖,只好重新围上去。

还有什么,是被她遗漏的……

外面忽有一阵风刮过,兰玉打开门。

是顾子卿。周围没有人。

顾子卿也闻声回头。

兰玉着实吃了一惊,顾子卿穿了一身黑漆漆的夜行服,傲然立在雪地中,月光下,眼底是怨毒的坚毅与愤懑,他在回头看见兰玉的那一刻神情稍稍松懈下来:“玉儿?”

“我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这样随时都可以走人,”她一动不动,冰冷地回答他,“外边这般冷,你是要干什么去?”

他听她这般讲,又环顾了院子一圈,长年在墓地守夜的经历让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看得甚至比白天还要清楚,没有别的人在院子里。

兰玉见他没有回答,索性就不继续问下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再熬一熬,你回来的时候记得跟我报个平安。”

“说不准。”顾子卿看着她,又往她那边走近了些,他的影子几乎罩住了她,四周安静得很,只有两双眼睛在对望。其中一双眼,沉静而萧索。

望着这双眼,兰玉突然觉得,只有这个时候的顾子卿,才是真正的他。

“那你快去快回,”兰玉知道他不会轻易对别人说实话,也就没有多废话,从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的符结,放入他的手心里,“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吧。”

“好。”转眼间那个黑色的身影就消失了。

兰玉关上门,在微弱的烛光中打开衣柜,取出厚重的绒袍,又担心这烛光被人发现,索性吹灭了它,视线所及皆是黑暗。

她用胳膊硬撑着,但困意渐浓,眼皮慢慢耷拉下来,只好不停地用冰凉的手冻自己的脸才能清醒过来。她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万一外边又出了什么事呢……不能睡不能睡……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兰玉觉着这样干等着实在是无聊,干脆放飞自我,任思绪飘来飘去。就像是时光倒转,她想起之前在香楼苦练舞艺的种种,想起那些男人们如何捉弄她,还有那一晚短暂的温暖,但这些都想过之后,她才发现,心底里记得最深刻的,其实还是十年前的那次暴雨之后,她站在高高的小山堆上看见的一切。她以为自己早忘了。

大雨之后,泥沙俱下,冲走了无数房屋,河上漂浮着的,是一堆又一堆浮肿臭烂的死尸,连雨后的空气都是臭烘烘的,她湿漉漉的头发顶着几根水草,她脸上表情呆滞,好不容易把她捞上来的阿姊在一边再怎么摇她,她都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他们都说她没了爹娘,话都不会说了,整个人都给吓成一个傻子,只有阿姊和她长年卧病在床的祖父愿意收留她,闷热的夏夜里,当阿姊干完一切活之后,她们就会坐在堆满木柴的院子里,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在这个时候,阿姊就会指着天上的一颗星星,将关于这颗星星的故事娓娓道来,阿姊的声音很甜,就像是被花蜜浸泡过一样,她看着漫天繁星落在阿姊的眼睛里,听着阿姊口中温暖的故事,有时也忍不住会想,阿姊又聪明又漂亮,会不会是天上的小仙女?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里闷得难受,泪珠在眼眶里不断打转,最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她都不能再回去看阿姊和老人家一次,只要再过几天,城门就会开了,她一定、一定要熬过这些天。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哭吧,黑暗之中,没有人会看见你的眼泪。

好,她无声回应。

她最开始还是默默流泪,哭着哭着,她渐渐整个人蜷缩着一团,她想念阿姊,她想念故乡的一切,在这座寒冷的孤城,在这个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地方,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掏心窝子话的人。

这是她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里,作为一个异乡人能在黑暗里发泄的最大的悲哀。

顾子卿翻过墙,披着月色走进兰玉的院子里。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透着窗纸看去,兰玉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推开门,从身上取出平安符,月色与黑暗交织,兰玉一手撑着脑袋,脸上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泪痕。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兰玉睁开眼,正好撞上一个高高的黑影,她吓得正要惊呼,那人一下子用手捂住她的嘴:“别怕,是我。”

兰玉听清了他的声音,总算放下心来:“外面怎么样?没有人发现你吧。”说完她转身从桌上拿起绒袍披在顾子卿的身上,若是此时她能在黑暗中看得清楚,她就会发现,顾子卿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她。

“刚刚哭了?”兰玉听见他冷不丁地问了这一句话,不禁讶异,胡擦了一把脸:“你怎么能……看得见?”

“我小的时候在墓地里守夜,在夜里自然能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顾子卿不小心触到她的手,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刚才一直在这里等?就没休息过?”

“没……没有,”兰玉挣开他的手,转身背过他,“我就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从床上下来,坐在这里等的,你莫自作多情。”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在撒谎。

顾子卿低头笑了一下,一把握住兰玉的手:“刚下来,就冻成这样?”兰玉自知谎话被揭穿,便低头不言。

“快回去歇息吧,这天再过一会儿就要亮了。”他松开兰玉的手,正准备离去。

“等一下……”他听到背后少女的央求声,“那平安符还挺灵的,就送你了,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我刚刚做噩梦了。”兰玉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这听起来倒像是实话。顾子卿回头看着兰玉爬到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的样子,甚是可爱,便跨步走过去,半蹲在床边:“你是担心……那群人?”

“倒不是,”兰玉依旧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如筛糠,“我只是想起了以前一些不好的事。”

“那这些事,”顾子卿又往她那里凑近了一些,握住她的手,兰玉渐渐平静下来,“可以同我讲吗?”

“顾子卿,你知道吗,我曾经是一个哑巴,”兰玉想起过往,心不由得一紧,“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一个怪胎,所有的人都讨厌我,都说我被鬼附身了,他们都要赶我走……”讲到这里,兰玉不禁抽咽起来,五官皱成一团,声音越来越模糊。

顾子卿见她这般难过,不知该怎么劝她,只好轻拍她的背:“别哭,别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讨厌你的。”

“嗯,你说的对,”兰玉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其实还是有很好的人的,比如我阿姊,其实她只是碰巧救了我的一个人,但是她就像我的亲姊姊一样,别人半点说我不好她都要跟别人急,她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我说不了话,她就一直陪我,跟我讲那些有趣的事。如果没有她……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哑巴。”

“对的,总会有一个人会真心对你好,”顾子卿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喃喃自语,“等到城门开了,你就能回去,你就能见到她了。”

“对,所以我真的开心,”谈到这里,兰玉嘴角边的弧度向上扬了些,“不知道阿姊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她一定要过得好好的。”

“顾子卿,谢谢你,”顾子卿看见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谢谢你今晚听我说这些,这段时间我呆在你府上,实在是让你费心了,其实你说的对,我只是一个外人,不应该管瑞王的事,等到城门开了,我就走,你以后也不会因为看见我而感到心烦了。”

顾子卿听到她这样说,想起白天自己对她那般恶劣的态度,心中实在是不安,他又想起方才见她硬撑着那么久只为确认他平安,心中更是有了怜惜之意。

他还记得兰玉刚刚来到她府上的模样,木讷、倔强、不爱笑,也得知了她为瑞王跳河的事情,知她原先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心底里还是对她有些敬佩的,只是他向来多疑,瑞王的事又不明不白,所以他屡次带着下人刁难她,恨不得她现出“原形”,但也并没有存心欺负她的意思。

“白天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莫放在心上,”他握住兰玉的手,努力看清她脸上的每一处,“是我不对,说了那些不好听的话,作为府里的主人,你暂住在这里,我应当是要热情些的,你若是在离开前还有需要什么,尽管同我说。”

“你是信任我,才肯在今晚同我说这些话,那我便不会辜负你的信任。”顾子卿说完这番话,却发现兰玉已经睡着,少女安静的睡颜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禁轻抚她的头:“以后都要做个好梦,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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