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北境。大梁军营中。

这一晚，梅长苏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或许是身体欠佳，亦或许是更加恶劣的天气使然。渐渐地，他已感受到冰续丹在自己体内的效用似乎已有逐渐变缓减弱的趋势，最近一段感觉尤甚。而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北方的战局基本已在大梁军方的掌控之中了。

“飞流？”清晨，甫一睁眼，梅长苏便看到飞流正坐在自己床边上，一面起身穿衣洗漱，一面温和地笑道：“咦，我们飞流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雪，苏哥哥，下雪了。”飞流扬手指着帐外，兴奋道。

“哦，是下雪了啊。”梅长苏勾唇应道：“是了，飞流可喜欢雪了。”

“苏哥哥！”飞流又道，直勾勾地看着他。

“飞流是想和苏哥哥玩雪吗？”梅长苏含笑问道，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飞流闻言摇摇头，却是上前来携了他的手，拉着他下榻。

“好好好。”梅长苏一边点头应道，一边随着他去梳洗。

待穿好军中的常服，梅长苏顺从地让他为自己披上了外氅，并举步随他一同走出了军帐，而面上一直带着温和宠溺的笑意。

甫一出军帐，映入眼帘的，便是被银装素裹着的北境了。雪大抵是从昨夜下起的，因此到了清晨便已铺就了厚厚的一层。

“哎，这也算是来到北境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雪了。”看着那映入眼帘的一片银装素裹之境，帐下梅长苏轻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遮挽，便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到衣袖上、手掌中，片刻便又消失不见。

“苏哥哥。”飞流欢悦地唤道。

听到飞流的叫声，梅长苏收回了放远的视线，看向他所指的地方，那里已经堆好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圆圆的脑袋，大大的身躯，憨态可掬。

“哟，这是我们飞流堆的啊？不错，真不错。”梅长苏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冲他点点头，双手环抱在胸前，扬起一个甚是明亮的笑容。

“在这地方恐怕也就只有你家飞流还能有如此闲情雅致了。”一道声音远远传来，蔺晨闲步而来。

“飞流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呢。”梅长苏舒眉一笑。

“小飞流啊，我说，你这雪人堆得可真难看。”蔺晨斜觑了雪人一眼，随口打趣道：“不过，大概至少能比你苏哥哥堆得好。”

“哼。”飞流闻言侧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冲他强调道：“苏哥哥、好！”

“嘿，你又没看过他堆，如何知道就好。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从没看过他堆雪人呢。”闻言，蔺晨瞥了眼一旁抱臂而立的梅长苏道，而后者甚是配合飞流地点点头，还冲他得意地眨了眨眼。

“瞧你们俩那模样。”见状，蔺晨撇了撇嘴道。

“行了，蔺晨，你也别逗他了。”梅长苏横了眼蔺晨道。

“我说长苏啊，你。。。。”蔺晨正欲开口说什么，一个小兵小跑着来到了梅长苏面前并行了一礼。

“什么事？”梅长苏见状正了颜色，问道。

“蒙帅请您立刻前去帅帐。”小兵传话道。

“好，我这边过去。”梅长苏点点头，看了眼蔺晨便离开了。

蔺晨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

帅帐。

“蒙帅。”待亲兵引入帐中，梅长苏拱手行礼道。

“你来了。”看到梅长苏到了，蒙挚忙过来招呼道。

梅长苏扫了眼军帐内，发现包括言豫津在内的军中高级将领基本都到场了，他们本来正在议论着什么，看到自己来了，颇有默契地噤了声，且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复杂。梅长苏见言豫津也看着自己，目光中似透着不安。

“是出了什么事吗？”梅长苏开口问道。

“你先来看看这个。”蒙挚冲他招招手，将几案上已经启封的一纸薄信递到了他的手中。

梅长苏点点头，接过信来，视线快速掠过，便已心下明白。

信看毕，他将信纸轻轻地放回到几案之上。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眼帐内众人，又看了眼蒙挚，开口问道：“信上的内容想必诸位也都已经看过了。不知各位有何想法？作何打算？”

听到他问，众人互看了一眼，却都没有开口，帐内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依苏某之见，不若就照对方信上的要求做吧。”

片刻后，梅长苏的声音在甚是安静地帐内响起，语调淡淡。

梅长苏的话声不大音不高，却让众人愣了愣。有人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的神色与往常殊无二致。

梅长苏面对着众人，不疾不徐地分析道：“大渝此次来信提出了这样的交换，说明了两点：第一，至少萧将军到现在还是安全的；第二，对方对我们其实并不十分了解，甚至可能是心有所惧。这两点于我们大梁而言，皆是有利的。”

对于是否拿梅长苏去换萧景睿，其实帐内大半将领都是持赞同态度的。相比梅长苏易令人诟病的身份背景和他待人清浅而疏离的性子，与兵士们一同上场杀敌且性格温厚亲和的萧景睿显然在军中更受欢迎。因此当梅长苏主动说出照信上要求去做，虽有人疑惑于他的接受，更多的人却是为麻烦的解决而感动轻松。

“不行，我不同意！”半晌，蒙挚反应了过来，断然挥手拒绝道：“且不说这是大渝蛮子红果果（和谐）的挑衅，难不成我大梁要向蛮子低头？况且，若是他们不守信诺，又待如何！”

闻言，梅长苏侧头看向蒙挚，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眸光中透着严厉的制止意味，口中犹道：“大梁与大渝交战已久，双方胶着。我方虽有些优势，但仍不可放松警惕。此番大渝提出了要求，我们若顺其意，一方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麻痹对方；而另一方面，待萧将军归来后，给我们带回一些他们那边的消息也未可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或许都能为我们在后面的战局中赢得一些主动。”

“苏某知道，或许在不少人的心中，苏某不及稳重英武的萧将军对北境的战局来得更重要。过去大家对我不甚了解，恐怕还有微词。”梅长苏扫了眼众人，轻轻一笑道。

众人闻言，有的似被戳中了心思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

“对于这些，苏某今日在此也并不愿多作解释。但有一点，苏某也是大梁人。此番出征，苏某与君同袍。自萧将军被俘于大渝军营至今大约已有七八日光景了，想必诸位心中甚是忧心挂念，苏某亦然；从诸位的眼神中，苏某看得出，萧将军虽被俘已久，但以大家对萧将军的了解，待他之心若故，而苏某亦然。也正因此，以苏某之身来换得萧将军的平安，乃苏某之愿。”梅长苏沉声坦然道。

彼时，梅长苏长身立于帐中，视线划过，看向帐内的每一个人，神色沉静而端然，眸光平和而诚挚。

那一刻，这些常年待在军中，平日里也常粗着嗓门呼喝的男人，望着眼前的这个虽身着一身军服，却带着几分清雅书卷气的面色略有些苍白青年男子，心中若有所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