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文王十三年,秦国定都咸阳。
咸阳地平,北有九峻,南扼渭水之渡,易守难攻。
咸阳宫由商君主持营建,高台榭,美宫室。复道行空,横桥卧波。宫室之阙,两两相对,高大巍峨,有标表门限、颁布法令之意。
恢宏如斯,显得人愈发渺小。
盖聂走在嬴政身后,数十名身负玄甲持长戈的士兵跟随在十丈外的两侧。偌大的宫殿安静异常,只能听见盔甲的磨砺声。路上有宫仆,见嬴政屈膝一拜,垂下头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器具,等秦王走后再悄悄离开。
正殿左侧有一间侧殿,内为秦王寑殿,外为议事批阅奏书之处。
夜色已深,殿内却是烛火通明。嬴政撩起衣袍跪坐在长案前,长岸两边堆满了系着不同颜色丝绸的竹简。嬴政将衣袍内的面具置于长案上,示意盖聂跪坐对面。
盖聂弯腰坐下,立起笔直的脊梁。
嬴政抽出一捆系着红色丝带的竹简,盖聂注意到这卷竹简与其余不同,最外层用极薄的膏状物覆住,上面还隐约刻着花纹。嬴政将刻着花纹的那一面举在盖聂面前片刻,声音沉沉。
“这是暗探所绘印记,以动物暗喻地名,此为长蛇,是侧都雍城宫内传来的急报。”
盖聂颔首,目光落在那精细的作画上。
“在下听说,那里住着王上的母亲。”
嬴政闻言目光变得凛冽,原本勾着的唇角也悄无声息的抚平。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拨开竹简,对着摇晃的灯火看了许久。
短短几行字,年轻的君王却看了很久很久。
竹简挡住了君王的脸,盖聂看不见他脸上的情绪,只看见他紧紧蹙起的眉头与因为用力过度而攥得发白的指尖。半响,嬴政猛然用力将竹简卷起,重重拍在案上,露出一张愤怒与羞耻交织的面庞。
他咬紧牙关,薄唇狠狠吐出极重的两个字。
"放肆!"
竹简被摊开在长案上,盖聂一眼未看。
他只是缄默,坐在愤怒的君王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嬴政才从那险些失去理智的愤怒中抽出身来,深深吸了口气,平定了胸中的狂躁。他下意识侧头看向盖聂,却发现少年也正在看他。盖聂的双眸极亮,亮到嬴政可以看清那里有一个刚从愤怒羞辱中脱身的君王。
还有一个被强行掀开伤疤的赤裸少年。
嬴政垂下狭长的眸子,情绪复杂。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来避开着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时,盖聂却将视线落在了案上的竹简上,语气平静。
“不知是何事令王上如此动怒?”
嬴政将竹简完全摊开,推至盖聂眼前。
"长信侯与太后霍乱后宫,产下第二个私生子。”
这句话说的极轻巧平淡,若不是出自嬴政之口,盖聂险些以为会是旁人私议王室的谣言。秦王尚为年轻的脸上已看不见方才的愤怒,仿佛他早就预料到这个贻笑大方的丑闻。
“二人日日饮酒作乐,还公然宣称是孤的假父。”
话音刚落,盖聂便抬头看向嬴政。后者脸上已经看不出愤怒仇恨,只有无尽的威严。
嬴政幼时曾得吕不韦看重,尊称他为仲父。嬴政还未亲政,吕氏便封侯拜相,私通太后,把持朝政,险些将年轻的君王的性命葬送。后来秦王愈盛,吕氏恐惧,送男宠嫪毐入宫与太后苟合,便有了如今的长信侯。
故民间有童谣唱——文信,长信,皆不能信。
“他在雍城豢养兵马,肆意增税,以为孤不知?”
嬴政的目光冷到极致,俊朗的面容反而出现一丝笑颜:"既然他想做第二个吕不韦,孤便成全他!"
盖聂看着竹简上猩红的丝带,看着嬴政勾起的嘴角,仿佛看见了这笑容背后的秣马厉兵,仿佛看见了君王的愤怒与算计,仿佛看见了雍城内三尺血溅。
这个时机,嬴政已经等待了太久。
大殿内烛火摇晃,点燃了嬴政眉宇间十足的君王气魄。盖聂看在眼里,那双眼眸像养在池水中的莲,微微摇晃。少年弯下腰,拱手朝年轻的君王行礼。
"在下愿随王上前往雍城,护王上无忧。"
嬴政扶起盖聂,眼里有一点点未曾隐藏好的阴郁。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卷竹简,摊开仔细读了起来。
盖聂看见灯盏里闪烁的灯火,面有疑惑:"夜色已深,王上不如早些休息?"
烛火已经快烧到了尽头,连跪坐在殿外的仆人也已经睡熟,发出低低的鼾声。往日这个时辰,整座咸阳宫里只有秦国的王还端坐在殿前,灯火沾染在他的下颌上,模糊了那道锋利的线条,将那少年君王的面颊照的温柔。
他听见盖聂的声音,不知为何,弯了眉眼。
翌日清晨,咸阳宫殿外的喜鹊叫个不停。
盖聂从长塌上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宫殿与华美的饰物。恍惚间他记起昨晚守着嬴政枯坐许久,两人还商讨了冠礼事宜。盖聂见他批完了长案上所有的奏书,困顿的差点连眼皮都快睁不开,索性在外殿榻上睡了一夜。
他刚起身,便看见嬴政从内殿缓缓走出。
少年君王掀开垂下的帷帐,盖聂才发现他只着了贴身的丝绸长袍。窗外的晨光从半开的窗棂照进来,惹得少年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说不尽的慵懒矜贵。
嬴政看了会窗外的天色,直到看见榻上的盖聂,才意识到殿内已经不止他一人。他下意识挺直腰腹,眸中恢复平日里清醒严肃的神情,朝榻上的盖聂看了过去。
那俊美的少年沐浴在晨光里,双眼因困顿显得有些迷茫,长发未束,凌乱的落在他圆润的肩头与微微敞开的衣襟上,像极了前些日臣子献上的一只波斯猫。
嬴政觉得有些想笑,可他还要故作威严,嘴角紧紧抿着,滑稽至极。这副表情叫榻上的盖聂更加迷惑,情不自禁的歪过头盯了许久。
终究嬴政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笑容,只好勉强自己转过身,背对着盖聂负手而立。而盖聂只能看见那人微微颤抖的肩头与高大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些许不快来。
寅时三刻已到,宫人们捧着清水面巾等洗漱之物鱼贯而入。嬴政任宫人们为他穿衣束发,另一头却也不忘回头嘱咐盖聂。
“昨晚为先生备下新服,先生看看可还喜欢?今日膳房有新鲜的鹿肉,先生可愿与孤同食?”
宫人闻言跪在榻前捧起拖案,盖聂看见一套锦白与灰兰交织的常服,衣料柔软轻薄,微光落下时还能看见上面隐隐流动的花纹,常服旁是铁质的护腕与腰带。腰带与常服同色,中间点缀了一枚极纯净的玉,散发着柔和的光。
盖聂拱手:“多谢王上。”
嬴政摆摆手,只觉这少年比他这君王还要古板。
待两人洗漱完毕,宫人们又将食物捧入。
玉杯透光,里头米粒磨浆,其汁开胃。楠木为筷箸,可以夹起蝉翼般的鹿肉脍,只是单食却失了精致。
古法曾言,食脍,春夏用葱。
因此嬴政挑了几筷细细的葱丝,放置在鹿肉上,再沾上手边浓厚的酱料,鹿肉细腻的口感与酱料醇香的滋味融合在一起,叫人馋掉舌头。
盖聂师从云梦鬼谷子,虽居深山,礼仪却远盛于一般贵族,见嬴政礼仪标准,心中倾佩。两人食完鹿肉,又不约而同用浆来漱口,末了吐入手边的瓷罐中,去除腥味。
二人都是寡言少语之人,大殿内便只有长筷与器皿的碰撞与宫人裙裾布料摩挲之声,安静极了。
嬴政早已习惯这样令人发慌的平静,宫门深深,将这个眉眼老成的少年郎锁在咸阳宫内数十载。
宫门外是把持朝政的吕相。
宫门后是淫秽后宫的生母。
这样的日子,将一个稚子逼成了野兽。
少年君王垂下眼眸,将眸子里的阴郁平复下去。再抬头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从划过盖聂身上,见那芝兰玉树的少年沐浴在晨光下,流转的眸光像那明亮的宝珠,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四下寂静,只剩下嬴政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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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假父就是继父的意思
嬴政生母是位比较浪荡的女性,和许多男人有暧昧关系,文中的嫪毐就是以男色侍太后才得到的侯位,嬴政年轻的时候经常看到母后和别的男人幽会……内心没有扭曲,反而能成长一位伟大的君王,其中艰辛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