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似毒（四）

你是生活在阳光下的蝶儿，而我是苟活在黑暗里的恶魔。我享着月华，心里却渴望亵渎阳光。

　　我错了，我给你的不是永生，是禁锢，是濒临黑暗的绝望……

　　“你想永生吗，陪我一起堕入黑暗。蝶儿，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他冰冷的额头抵着蝶儿的额头，嘴里呼着醉人的热气。他在诱惑着蝶儿走进他的黑暗。

　　“我愿意，带我离开。”蝶儿眼里噙着泪水，她在父母和爱情间两难。她是父母的交易品，就要被送给一个她未曾谋面的纨绔子弟。

　　“好。”薄凉的唇含上，温柔地胶着，宇清咬破舌头，血腥味萦绕在唇齿间，他将血慢慢推送到蝶儿的口里。他宽大的手抚上蝶儿的脸，温热的泪水捧在手心……

　　一人死得可怖，一人化成灰烬。此生终是散了，人间留不住他们。

　　祠堂外，他遥望着热烈的阳光，恍惚间心也被照得透亮，他看到白净的蝶儿扑颤着翅膀，绕着空中撒下的光芒：好美，我后悔了，我不该触碰你，扰了你的生活。白烟缭绕，一点一点引着他回忆：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的柳树上？”

　　夜色深沉，蝶儿在榻上辗转悱恻，好久都不能寐。依靠镂窗，古柳树上一寂寥的身影引着她的目光，她披上桃红的外衣，悄悄得溜到树下寻问。

　　宇清睥睨着树下的人儿，而后看着月亮，不语。玄青的衣角垂下，柔顺得像月光，黯淡的月辉模糊地勾勒着他的脸廓，尽是清冷淡尘之意。纵身一跃，隐没在一片黑暗里。挥下纷扬的柳叶，轻飘飘的落在蝶儿身上。

　　那人是仙人吧，莫不是我扰了仙人的清雅？蝶儿歪着头，簪上的流苏随着风轻轻的晃动，一副娇小可爱的模样。

　　自此以后，蝶儿每日夜里都偷偷溜出来，坐在古柳树下的凉亭里，看着树上的仙人。起初蝶儿还问他，“你是仙人吗？”“怎么每天晚上都到柳树上坐着？”可是始终也没有得到回答，她像极了自言自语的傻瓜。

　　后来她就再也不问了，独自一人弹起了瑶筝，也当树上的人不存在。白日里就苦思冥想地编唱词，身边的婢女都当她是迷上哪家的小公子。其实她是痴迷了那冷冰冰的仙人了。

　　初秋，夜风带着微凉。纤纤玉手轻调细弦，指尖微红，拨撩情丝。秀口一出，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儿。

　　待唱到：“郎君树下里安坐，脂粉掩面来相迎……”那仙人悠得飞跃而下，向她走近。纤手一顿，她哪还听得到琴弦声，尽是砰砰的心跳声。

　　“这曲儿是你为我编的吗？”人是清冷，声音也是寡凉的。蝶儿低下头，夜色漆黑，看不出脸红。“你想去柳树上坐坐吗？”

　　蝶儿猛地站起来，看着他，“我……”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宇清也就当她是默认了，将她环抱起，跃到了粗壮的枝丫上，“树高，你若是害怕，便抓着我的衣角。”蝶儿又低下头，小手指拈着他的衣角。

　　“我不擅与人交流，这棵柳树伴我百年了。”宇清与蝶儿对视，“我不是仙人，是罪人，生来便是。”

　　“你不是，你没有害过人，从来就没有生来就是罪人的！”蝶儿定定的看着他，月光把蝶儿涨红的脸照得透亮。

　　宇清的心沉寂了百年，这棵古柳树陪着他从幼苗站成一棵寂寞，如今他有了人陪伴，有了人为他唱曲儿。

　　每天夜里蝶儿都会与他说些平日的趣事，宇清一笑就止不住，搂着蝶儿的腰，头埋在蝶儿怀里。

　　直到有一天，蝶儿穿着艳丽的婚服来寻他，对他说：“这套衣服，我只穿给你看。”蝶儿笑着，眼泪静流。脂粉染面，红唇点绛。一哭一笑，红尘中的柔弱。

　　那晚宇清把她变成了同类，他有私心，蝶儿是他一个人的，是他一个人的快乐。

　　可是蝶儿身体接受不了他的血，她现在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白天她昏睡在榻上，如一具死尸，面色惨白，眼窝深陷，不论父母怎么唤她，都醒不来，柴米不进。夜晚她就无神坐在亭下等宇清，瞳色炙红，饥渴难耐。

　　尖利的獠牙刺进血肉，汩汩的血流入嘴里，她现在是食人血肉的怪物，颤抖着，享着填腹的欢乐。宇清就搂着她，忍受着刺痛，温柔地抚着她的秀发。

　　温热的泪珠滴落，蝶儿含着满口的血，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恐慌、不安交织，缠绕着她，“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我……我不想做怪物……”蝶儿整个人都缩在宇清怀里，战栗着，抽泣着。

　　“不，不。明天，明天晚上我就带你走，你等我，就一天！”他慌了，紧紧地搂着蝶儿，下巴抵着蝶儿的额头……

　　等，是一个充满期待的字儿，蝶儿这天白日都很清醒，一直睁着干瘪的眼。她要活着，等她的宇清带她走。

　　等，等到亲身体会到了，身为一只吸血鬼在烈阳下燃烧的痛。她挣扎着，咆哮着，她用那血淋淋的手一点一点地爬去。她不想死，要永远和宇清在一起，不相离。

　　可最终还是成了一具烧焦肉躯，满地的血痕，换不来和她的仙人永生……

　　一生只有一世，一生只做了一个人的罪人。

　　宇清，是蝶儿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