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林毅九月一整个月都在加班中度过。为了赶项目进度，程序组任务量陡然加重，加上谢廷老婆生产少个人力，剩下三个人连着加了三个周末的班。这还不算，月底分配下月任务的时候，邵博文面色为难地告知众人，即将到来的国庆节也要加班三天，这使得组内轮休变得格外珍贵。九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日，程序组轮到林毅轮休。按正常作息来算，林毅周末的早晨可以睡到上午十一点自然醒，但经过长久加班之后，他打算睡到隔天下午。

所以，当这一天的早晨九点，手机在书桌上顽强唱响时，林毅想要毁灭地球。

最终还是起床接电话。由于担心工作上随时会有突发情况，林毅睡觉从来不关手机铃声。

宋长辈林毅是吗？

电话接起后，彼端一个男声先传过来。

林毅我是。

林毅没好气地说。

宋长辈啊哈哈。

对方笑声浑厚，

宋长辈你好你好，先介绍下，我是宋振广，宋暖暖的父亲。

这个自我介绍让林毅瞬间觉醒了大半。

宋长辈突然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有点冒失？

宋长辈又道。

林毅想说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长辈。

林毅不会。

他违心道。

宋长辈我来春森出差，现在在你们小区附近的金麦茶餐厅，一起喝个早茶吧。

林毅宋暖暖……

宋长辈她要上课，不叫她。

宋长辈打断了林毅的话，

宋长辈就你，来陪叔叔简单吃点。

林毅开始利用自己仅剩的精力思考该如何拒绝他的邀请。

宋长辈还有点比较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宋长辈补充道。

林毅叔叔，我还……

宋长辈店员说你那边走十分钟就能到店里，我等你啊。

宋长辈再次打断他，

宋长辈不能不给叔叔这个面子，我真有事找你商量，关于你和暖暖的婚事，是个挺秘密的事——你可不能告诉暖暖。

林毅心中千言万语流转过，最终连个不字也没能说出口。

宋长辈先这样，叔叔点好吃的等你。

宋暖暖的父亲趁此机会挂了电话。

林毅其实还没能完全从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看着已然黑屏的手机，心里闪过的唯一念头是，宋暖暖一定是亲生的。

虽然心里并不想去，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和一点点好奇，林毅还是用了最快的时间到达金麦茶餐厅，他坚守承诺，没有把这事告诉宋暖暖。还没等他打电话问宋长辈的桌号在哪儿，就听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宋长辈这儿！

林毅没有见过宋暖暖的父亲，当初买房签合同的事，都是宋暖暖本人在处理，在那之前，林毅分别听父亲和爷爷简单提起过这位长辈，爷爷是赞扬居多，亲则是暗讽偏多，林毅分析，父亲之所以对宋长辈有负面情绪，大概是源于嫉妒。

宋暖暖的父亲看起来很年轻，身材不像林毅想象中那么宽阔，穿着很商业，走近了看才发现，宋暖暖的眼睛和他很像。

林毅宋叔叔好。

林毅礼貌道。

宋长辈一直凝视着他，眼神中一半笑意，一半精明人士的打量。他站着，林毅不敢坐下。

宋长辈坐，坐。

宋长辈伸手招呼道，

宋长辈真怕你不来。

林毅笑了笑。

宋长辈哎呀，可惜呀，没缘分做一家人。

宋长辈突然叹气道。

林毅还是笑，他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想象中的尴尬真正降临，他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宋长辈我点了些服务员推荐的，你看看，你还要吃点什么。

宋长辈把桌上菜单递给林毅，炯炯的目光仍黏着着他，林毅如坐针毡。

宋长辈找你来是真的有事要谈。

林毅您说。

宋长辈暖暖不知道我来了春森，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你也千万别跟她说啊。

宋长辈道，

宋长辈我本来就不是来找她的。

林毅好。

林毅点点头，默默把菜单放下，桌上的食物已经足够多了。

宋长辈九月初吧，暖暖给她妈妈打电话，说不想再住绿景豪苑了。

林毅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宋长辈，他也还在看他——林毅赶紧低头装作喝茶。

宋长辈我姑娘说，你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子，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要搞封建包办婚姻，听她说话那意思，

宋长辈停顿了片刻，

宋长辈好像对你是单相思吧？

刚入口的茶差点脱口而出，林毅放下茶杯，内心骂了句脏话。

宋长辈也难怪，

宋长辈还在继续说着，

宋长辈当年你爷爷和暖暖爷爷支援大西北，虽然都在一个厂里工作过，你家毕竟是书香世家，从家世上来说，我家确实是高攀的。

林毅想接个话表示下没有的事，宋长辈并没给他接话的机会。

宋长辈不过呢，暖暖是独生女，从小也是被宠大的，家世方面有差，其他方面，我做父亲的，不觉得我女儿差什么。

林毅嗯。

宋长辈当初买这套房子，我的想法很简单，一来是方便暖暖在春森工作，二来也算个投资，暖暖户口还没落实，要在春森的房子还得等五年，你家有这个指标和人脉，大家各取所需，本来就是个商业合作，至于要你们两个孩子结婚，完全是暖暖爷爷的想法，我没当真的。

林毅嗯。

宋长辈所以，你千万不要有压力。

宋长辈边说话边往林毅的碗里夹虾饺，

宋长辈今天我找你来，也是为了帮你解决掉一些压力。

林毅抬头，不明所以。

宋长辈面带神秘地朝他笑了笑。

宋长辈叔叔和你是一个阵营的。作为老父亲，我希我女儿能在家待着，春森这种竞争激烈压力巨大的大城市，不适合她。

说到这里，宋长辈的脸色变得认真起来，

宋长辈为这事，我和她妈不知道反复劝过多少遍，这孩子倔，不听，非要来，非要去那个什么踢公司，我早就知道，凭她的学历，在那种企业留不下来。

林毅宋暖暖在公司……挺好。

林毅道。

宋长辈是吗？

宋长辈疑道，

宋长辈那她跟我们说自己要离职？

林毅摇了摇头，没想到宋暖暖对父母是个报忧不报喜的人。

宋长辈总之不管怎么样，我跟她妈妈都不希望她留在这里，女孩子，太辛苦了。

宋长辈续道，

宋长辈她读书的时候我为了做生意，很少关心她，姑娘小时候过得很难，我做父亲的，一直想弥补，让她学酒店管理，也是为了将来能接手我的生意。

林毅宋暖暖小时候，

林毅忍不住问，

林毅过得很难？

林毅提问过后，宋长辈脸上流露出精明之外的情绪，林毅看得出，那是愧疚之情，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道：

宋长辈高中的时候吧，我生意做得挺大，对孩子关心不够，就听她妈妈说，我姑娘在学校被人孤立——这姑娘小时候性格可不像现在这样，早年间是个特害羞特爱美的小姑娘，上高中之后突然性情大变，一直留短发，像个假小子。我那时候忙，很少管她，总觉得吧，孩子青春期，叛逆，过了就好了。后来有一次，她妈妈去学校开家长会，老师说了真相，我们才知道，高中那些坏学生传她坏话排挤她，暖暖高考……

宋长辈没有再说下去，他低头喝了几口粥，又吃了几只虾饺，林毅和他见面以来，他第一次沉默。

他没想到这位长辈会对他毫无保留地说这么多，他更没想到的是，宋暖暖的过去会是这样。可是仔细想了想，又恍然觉得，原来是这样。

宋长辈多吃点多吃点。

林毅愣神间，宋长辈又往他桌前的碟子里夹了一只包子，

宋长辈年轻人这么好，我是没福气做成你的老丈人，我比你爸岁数小，咱好歹能算个叔侄。我虽然是宋暖暖的爸，打心眼里觉得我闺女好，不过我也清楚，这丫头特能给人添麻烦，你们在一起住了三个月，她应该没少难为你，叔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当赔不是了。

宋长辈举杯道。

林毅连忙拿起自己的杯子，接过宋长辈的碰杯。

宋长辈怎么样？

喝完茶，宋长辈追问道，

宋长辈能不能和杨叔叔做个交易，咱们奔着共同的目的，一起把宋暖暖送回老家怎么样？

林毅愣了愣，这回他犹豫的时间很短，答话的语气也很坚定：

林毅很抱歉，宋叔叔。这件事宋暖暖自己应该有决定。

显然，听完他的答话，宋长辈的表情并不美满，这种不满持续了一会儿，林毅不得不解释道：

林毅宋暖暖工作很努力，听说她也快要转正了，我明白叔叔阿姨对她的关心，但我想，相比起给她安逸的生活，让她如愿以偿她会更开心。

宋长辈始终若有所思地听林毅说话，这令林毅深感忐忑。末了，这位长辈突然轻松一笑。

宋长辈我算是明白我家姑娘为什么对你单相思了，这事我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

林毅脸一热，想替宋暖暖否认单相思这件事，顾虑到那样可能会戳穿宋暖暖在父母面前的谎言，他只能好心选择默认。

后来的时间，宋长辈就着早茶问了林毅一些日常生活和工作相关的琐事，林毅都一一回答。以结果来看，这顿饭还算是吃得安全圆满。只是送完宋长辈离开，林毅心中始终徘徊着，久久挥之不去的，是宋暖暖被孤立的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