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三十三）

书房里头，只听得“轰”的一声后又恢复了寂静，仿佛方才只是搬移了书架发出的声音，便无人察觉。

　　苏将军扶着额坐回案前，手捧着一本兵书出了神，脸上并不见其他情绪，只是下意识在想什么，又顺手将兵书搁下，望着墙上的字画出神。

　　叩叩叩，恰好门外有人敲门了，他这才皱起眉头，粗声道：“何人到此来叨扰？”

　　回道：“苏大哥，是我，林业”

　　“哦？是林老弟？”苏将军微挑眉，忙亲自去开了门，让了条路出来，这才关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便双双坐下。

　　“林老弟舟车劳顿，辛苦了”苏将军为他倒了杯茶，依旧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继续说道：“上次派你陪怀儿赴永城一事，还没来得及谢你，这又派你到关山那边去，苏某心中甚是过意不去啊”

　　林业喝着茶，听着他这么一说，便低头从怀中搜出一卷羊皮卷来，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东西在这”林业说着，又喝了口茶，低着头似乎想着什么。

　　而苏将军拿过羊皮卷打开一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都是戎夷文字，字体十分扭曲难懂，很明显自成一派，并不让人轻易看懂。

　　他点头笑了笑，又把羊皮卷收了起来。

　　“苏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刚想着一饮而尽，却不料被林业一把拦住。苏将军仍挑眉看他，并不为所动。

　　“苏大哥”林业看了一眼羊皮卷，又复而望向他。“关山戎夷人，与你何干？”

　　苏将军但笑不语，只是默默把他的手推开，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林业继续说：“两年前，关山边城受戎夷人侵扰，靠苏少将军杀出血路才得以驱逐，何以如今，苏大哥能得知戎夷人徘徊在关山漠北那头？”

　　“你看得懂这写什么吗？”苏父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打开了羊皮卷，指着上面的文字，很明显是问非所答。

　　林业却摇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开口道：“我信大哥”

　   林业是个认死理的人，于他有恩的人，他从来不会去怀疑对方的动机，可偏偏此番，他对关山这个地方耿耿于怀。

　　“不瞒大哥，关山戎夷人，二十年前掠杀了我青梅竹马的姑娘！”他闭着眼，微微颤抖着，一双手握着拳头，那指甲篏入掌心，仍不愿放开。“我恨戎夷人，但大哥！我信你！二十年前，要不是你把我从戎夷人的战场上救下，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林业。所以苏大哥，我信你！”

　　苏将军倒是抬头与他坦然相对：“我说，是为了给你报仇，你信吗？”他的眼眸里全然是坦荡，竟让人不得起疑心。

　　“大哥！”林业显然被震惊，再一侧首，就看见那双手放在自己肩上。

　　“林老弟，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的事，便是大哥的事！”他说得无比诚恳，颇有信誓旦旦的意味。

　　“大哥！”林业当即跪了下来，又磕了磕头。“林业何德何能……”

　　“林老弟，兄弟一场，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又拍了拍其肩膀，继续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你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是，大哥”林业不觉红了眼眶，起身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身后，苏将军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这才伸过手收起羊皮卷，只见那羊皮卷下赫然多出了一把匕首。

　　他一声冷哼，抬手将匕首钉死在柱上……

　　——————————————

　　半个月后

　　“圣旨到”身穿蓝灰色衣裳的大太监昂首走进了苏府，又“哗啦”一声打开了圣旨，扯开嗓子念道：“苏家上下接旨”

　   他抬眸扫了一眼，就见面前立即齐刷刷跪了一行人。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今关山戎夷再度来犯，扰边城百姓不得安宁，动穆华之根本。念苏家长子苏怀英勇善战，乃穆华之栋梁，特派前往关山抗敌，即日启程。还望苏少将不辱使命，早日凯旋归来。另，近来敌寇混入帝都，扰宫中难安，特派苏长青苏将军入宫镇守，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将军弯腰领了圣旨，抬头又是一副欢喜的模样，说道：“有劳公公了，还请移步大堂用茶”说着，往对方袖子塞了什么。

　　那公公也是精明人，就将袖子拢了拢，笑道：“咱家便不叨扰了，苏将军有心。苏少将军这明日儿还得启程赴关山，还望早些做准备”

　　“那是自然”苏将军笑了笑，恭恭敬敬将圣旨交于苏怀收好。

　　“诶呀！咱家也是好说两句。都说苏家真是好福气，这父子双绝，荣耀无比，金贵得很。倒真的是羡煞旁人，苏将军有所不知，咱公主惦记苏少将军惦记得紧了，皇上啊，看在眼里，这不就马上给你们苏家亲自送功劳来嘛”

　　 苏将军听着，跟着笑容满面点了点头，对着宫里头方位作揖，说着：“皇恩浩荡，乃苏家福气”

　　“诶呀！不说了不说了，皇上还等着咱家伺候呢，这就走了！苏将军啊！接下来啊咱有的是时间说道两句，到时可别嫌咱家烦了啊。好啦！来走啦”拂尘便是一挥，带领了身后一队小太监便扬长而去。

　　苏将军在后头看着，转过身一关门便恢复了一副冷漠模样，啐道：“这腌臜”，口吻中满满是不屑。

　　“父亲，皇上这是几个意思？”苏怀捧着圣旨立在那处，口吻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莫枉自揣度圣意，让你去你便去就是了”说着，苏将军看了一眼上头的牌匾，微微叹息：“做臣子的，哪能问那么多为什么？”

　　“父亲”他握紧了圣旨，低垂的眼眸看不出其他的情绪。“怀儿懂了”

　　苏将军也无暇顾及他，只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他手中领了圣旨，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大堂。

　　傍晚时分，苏怀正倚着窗边擦拭着宝剑。

　　他擦得格外认真，看着剑身倒映过自己的轮廓，终是陷入沉思。

　　“少爷”外头传来小四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半夜三更不睡觉，到我这作甚？”他收起宝剑，再抬头，就见着小四抱了个包裹来。他微挑眉，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少爷，关山那边挺冷的，我给你多备些衣物，对了，里头还有些干粮。你每次打战回来，都要瘦上一圈，这次可一定记得吃！”小四念念叨叨的 ，把包裹放桌上，又开始给他整理床铺。

　　“小四……谢了！”一直以来，小四都是他身边知心知底的一个，每次打战前总要给他打点好，好到人无可挑剔。

　　“说的什么话？少爷！你可是我的少爷啊！”说着，小四又给他添了衣物，低头故作漫不经心问：“少爷，这次也带上我，成不？”

　   苏怀却摇头：“此次关山路遥，情势亦不容乐观，你还是留家中好生看着吧”

　　他不想小四出事，也怕自己保不住，会徒留一生悲痛。

　　“外务有王叔，家中有刘姨，用不着我小四，少爷，你就带上我吧，在家里头，怪无聊的。”说着，又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少爷！求求你啦！”

　　 苏怀无奈，只好道：“战场上刀剑无眼……”

　　“我就留后头，保证不出去！”

　　“那万一有敌军放火……”

　　“放心， 小四能跑！”

　　“如若有人混入军中……”

　　“小四就叫他有去无回！”

　　“如若有人以你做要挟！”

　　小四却低了头，沉沉说道：“那就请少爷，弃了小四！”

　　“小四！”苏怀猛地抬头，仍是悲痛的看着他。

　　“求少爷，别再像两年前那般，让小四一个人在家中担惊受怕了！少爷！”

　　小四就这样跪在他面前，又重重磕了头。

　　他哽咽着说道：“小四生是少爷的人，死，亦是少爷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