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出嫁的女儿

半坛酒下肚，素锦躺倒在地下，夜华躺在她身旁，此时太阳已有些耀眼，素锦闭目享受暖阳。

“云沥的身世，看到了吗？”

“半妖！”

“一个安分守己的半妖！”

“……安分守己？我四世以前见过一个，不只安分守己，还诚心向佛，不过最后还是死在和尚手里。”

“为何？”

“那个和尚自诩匡扶正义，除妖卫道，不过愚昧之人！”

“何为正义？夜华，我活了快八万年都没弄懂，你比我聪明，你明白吗？”

“对这两个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认识。”

“你的认识是什么？”

“违法必究！”夜华侧头看素锦，眼睛中是她从未看到过的光，“虽然你说没弄懂，但你已经做到了。法者，从水，覆盖众生，任何人不得越法而行，践踏律法者，必为律法所制裁！”

太透彻了！素锦心中赞叹。不过，随即她却皱了眉头，“五界方成，各界律法初立，五界之主又急于整理自己手中的权力，身无闲暇，是以现在各界只是表面平静，内里种种问题矛盾亟待解决。”

“你是指云沥这种半妖生存的问题？”夜华侧了侧身子，方便更好的看着她。

昨天夜里从出了靖王邀请她的那个门，就看她一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惹得他回家躺床上都没睡着，便是为此事上愁呢吧？

“天界，墨渊回天，东华乘势夺兵权；妖界，倚仗弱肉强食的准则，狼族总想侵占兔族，虎族不答应，三族混战从未停歇，其他各族蠢蠢欲动；魔界秉承强者为王的道理，百年时间，魔尊换了两个；冥界……人界战争越发频繁，冥界本就盈尺之地，人手不足，现在其他界的亡灵也要从冥界备录，冥界已严重负荷，冥王找过我一次，我从妖魔两界帮他划了些领域，惹得妖魔两界又有些不满，即便如此，冥界的情况还是未得到太大改善，因为冥王还未适应如今形势。但这些事……”素锦坐起来认真看着夜华，“都是五界内部事情，是五界之主应该处理，也可以处理好的。但云沥这种情况，涉及太深，在五界没有完全走上正轨，各视如敌的现在，只有我这个神尊能够处理这种复杂问题，不过夜华，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夜华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坐起来和素锦面对面，“你觉不觉得这种情况和生活中很常见的一种情况相似？”

“……嗯？”

“嫁女！”夜华神色认真道，“云沥这种半妖相当于出嫁的女儿，妖界是婆家，人界便是娘家。”

女子出嫁后当居于婆家……素锦不解，“你将半妖血脉归于妖族？”

“妖族血脉要远远强于人族，一旦半妖的妖族血脉觉醒，他的人类血脉就会被压制，而大多数的妖类，嗜血是天性。人类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物种，哪怕他表面再和善，平时再安分守己，他们对于自己无法掌控，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哪怕现在没有，而仅仅是对未来的怀疑，都会不顾一切地铲除掉！”

“他血脉不纯，妖族也不会接纳他……是了，就是出嫁的女儿，娘家不要，婆家不喜！”

夜华垂头默然，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好一会儿之后，他抬起了头，“对，出嫁的女儿——娘家不要，婆家不喜。我在凡间的第十四世，父亲嗜酒母亲好赌，让我唯一存活下去的希望是我的姐姐，她比我大八岁，我下面还有一双龙凤胎的弟弟妹妹，是姐姐含辛茹苦的将我们抚育长大，她温柔，善良，漂亮……在我心里，一切美好的词汇已不足以形容她。

我十一岁那年，她出嫁了，嫁给一个落第秀才，秀才家并不富裕，但为了面子，依旧给了不少彩礼，而我们家徒四壁，未为姐姐陪送一分嫁妆，那些彩礼也被那嗜酒滥赌的爹娘换了钱，一天时间就挥霍一空。

为此，秀才的父母很是看不起姐姐，总用此事羞辱她。尽管姐姐在他们家吃苦耐劳，侍奉他们如亲生父母，可依旧不能让他们对她有一点儿改观。

而这边，她的娘家，那两个不配为人父母的家伙还是只顾自己快活，姐姐每次回娘家，他们就非要从她身上掏出钱来，如果没有，总要一句‘赔钱货’接着一句‘不拿钱你来干嘛？吃白食吗？’纵然这种话从小到大姐姐听得多了，但她仍然每次欢喜地回，流着泪走。

我曾劝她，别再回来了，别再回这个没有一点温情的家。她说：‘有你们，我舍不下！’

慢慢地，我在长大，我努力试图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什么都做过，店小二，码头工，家府帮工……种过田，做过工，可是，真得太难了。弟弟妹妹要照顾，父母再混账也依旧是父母，要孝顺。我拼命做几年，也只是让家里的情况没有变得更糟糕罢了。

姐姐身体看着健康，但其实并不好，从小的操劳让她的身体留下了病根，成亲三年无所出，她丈夫便纳了妾室。丈夫的冷待，公婆的奚落，小妾的欺凌，一并加注在姐姐身上，娘家做不了姐姐的后盾，她在婆家只得忍辱度日。

我及冠那日，忽然好多东西涌进我的脑子，我记起了一切——我原本的身世是天族太子夜华；我曾经犯下的过错是，亲手将那个最亲近的人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都记起来了。

之后，我便利用我曾经经历积累的经验处理家事，开始经商，很快，生活开始改变，慢慢变好，我想把姐姐接回家，不再受他们的气，可是，晚了！

太多的苦难早就已经在透支她的身体，她说，她想看到我和弟弟妹妹平安长大。她说，她看到了，她的一生没有遗憾。

在我接她回家的第二天，她在我的怀里永远地睡着了。”

讲完这个“故事”，夜华已经泪流满面。

素锦拥住他，轻声道：“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这就是人生。是你曾经碾转红尘体会过的人生，很痛，但很真实，深刻入骨。”

素锦拥着他沉默，夜华看不到的是，她的眼角无声滑落一滴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