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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这两姊妹出师不利,也都觉得心情不畅,第二天也就各自回家了。可是她们的出现无疑给军的心里丢了一块石头,而且还是块大石头,让军这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坐卧不宁地。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鲁老师被乡教委停职了,他代的那个三年级没个老师教了,校长找军谈话,要军先照看着。

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问钱老师,钱老师唉声叹气了半天说了缘由。

原来这鲁老师也是村上找的民办老师,今年也是三十五六的样子,在县高中念过高中的,水平好,人也好,尤其那小学数学教地顶呱呱,可就一点不如意----没生个儿子。那年头,没个儿子,在村子里是抬不头来的。这鲁老师前面连着生了两个姑娘,这一家人都是急了,尤其是鲁老师的那戴个瓜皮帽、头有点摇晃的爹老是找鲁老师谈话,让他想办法。可是这生男生女的事也不是鲁老师所能左右的,这不就在前段时间鲁老师的老婆又生了个姑娘,还没满月就抱给了别人家。这样保密的事情毕竟还是让人发现了,连五庄村的妇联主任就是鲁老师的邻居,那天就领着乡政府计生办的一大帮人直直去了鲁老师家。一进门就直奔鲁老师老婆坐月子的房子,抓了个正着。

鲁老师的老婆刚生完孩子,虽然现在孩子不在身边,可是毕竟是身子虚,也就在屋里卧着。这一帮人一进门,也是把她吓了一大跳,一时竟手足无措了。

那乡计生站的站长是个矬子,却很胖,戴副眼镜,说话有点结巴。一掀门帘就直喊:“你……你,娃……娃娃来?”

鲁老师的老婆也是被这一问问懵了,竟一不小心,说了句:“死了!”说完这两个字,自己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可那个矬子还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丢……丢哪里了?你……你跟我找走!”

“我不知道,你问他爹去。”这女人也是被问急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了。

这矬子指着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人说:“老铁,你……你问去,你……你把那个鲁老师找着来。”

这个老铁不是别人,正是乡教委主任铁有理,因为这事涉及教育系统,计生站出发的时候也是叫了他来的。这老铁也正是军前段时间在乡教委办公室见过的那个,这老铁就是铁板一块。脸黑,又常常在下属前面拉着个脸,所以人们私底下叫他铁无私。

这铁无私便到学校找的鲁老师,把鲁老师从教室里叫出去,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当然是站在政治的高度说的。要鲁老师明白这是国策,违反国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完了还把赵校长也是一顿臭骂,说:做为校长一定要关心好老师们的家庭生活问题,这样严重的问题为什么隐瞒不报,这是对组织的欺瞒和不尊重。完了就领着鲁老师回了家里。

这鲁老师的爹妈也是顶老实的山里人,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尤其是还有派出所的破吉普车头顶那两盏警灯还忽闪忽闪地亮哩。这鲁老师的老爹本来就摇晃的脑袋此时还正和着那警灯晃得更厉害了,手里的拐杖此时双手捏着揽在屁股上,正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鲁老师他妈呢吓得不轻,本来就有些晕病哩,此时也是瘫软在地上呼天呛地地喊哩。

那计生站一下子来了十来号人,个个都是绷眉扒眼的样子,盛气凌人,让那些庄户人望而生畏。大家都老远地站着,不敢近前。村上领导也来了,其中就有军他叔呢。也是忙着问鲁老师他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说这铁无私跟鲁老师也是很快到了,半路上这铁无私也是反复问了鲁老师,这娃娃倒底怎么了。这鲁老师自是一口咬定,死了,丢村头枯井里了。

进了家门,院子里的气氛凝重得很,似乎一根火柴就可以引燃。

鲁老师找来好烟跟大家撒,那个矬子理都不理,没有接烟。把手一推,直直地对着铁无私说:“老……老铁,这事就交……交给你了,你做清楚。反……正,这事他们村……上的妇联主任清楚……得……很,娃……娃娃,就送给……送给了他……他们家的亲戚了。你……你问清楚,你……们这位鲁……老师,是还想着继续当老师哩,还……是把……把事情往清楚里交代……交代哩。就给……给你半……半天时间,你弄……清楚,要不然我……我就汇……报乡长,让他……他跟你谈。”这一通话下来,矬子的脖子都通红了,两条青筋鼓得像是地里蚯蚓,正在动哩。

铁无私一听这矬子的口气,知道这事不好办,忙说:“好,好,请胡站放心,一定如实交代,如实交代。”

那一帮人走了,院子里就剩下铁无私和军的小叔。

“鲁老师,你也看来了,这事情他们是掌握清楚了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这样大家都好”,这铁无私把烟狠狠地咂了一口后,把烟头丢在地上并用脚尖踩了又踩,“你如果不交代清楚,我看这学你也就停了,别再教了。”

“主任呀,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得,没半句假的。”

“你这人我看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再不要硬撑了,撑不过去的”,铁主任停了一下,似乎在琢磨什么,然后又说“你先停下,明天不要去上班了,先把事情交代,什么时候交代清楚了再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铁无私走后军他叔走到鲁老师跟前说:“老鲁呀,到底是啥情况么,你跟我说实话,我看这事怎么处理。”

“真的死了,丢村头枯井里了。不信又怎样。不让教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哩。”

鲁老师说的实话,那当民办老师的先前跟公办的收入差不多,公办三七九六的时候,他们也拿个七八块。可是这些年公办老师们都拿到二三百块了,可他们还拿着十来块钱,当然差距有点大。尤其经济放活后,好多人在外面做工一年到头也能拿回个千二八百的。有好些个民办老师就不干了,到外面倒腾生意或是做点工,总比这里强。

“鲁老师,你也不要生气,你看你是念过书的人,也是懂道理的人,现在事情发生了,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处理吧。”

“信不信由你,我就这态度,乡长来也这样的态度。你可别不高兴。”

军他叔一看这事没得商量,也就出来了。

这事可真把鲁老师的教书生涯断送了,自此后他就没再来上课。同时,那告密的人也是掌握透了情况,后来愣是把这个娃娃找出来。鲁老师没办法带着媳妇跑了,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和两个女儿。乡计生站的又来两次,把他家柜子里新收的麦子全拉走了。

这几天杨树沟,就连整个连五庄大队都在纷纷扬扬地传着这件事。当然大家都在同情完鲁老师一家后,都对这个告密者的身份展开了“探寻”,一时间大家觉得这杨树沟的人人都成了嫌疑人。尤其是那干话台上谝闲川的人们更是说的有鼻子有眼,一个冬天都在给鲁家“破案”哩。只是可惜了鲁家一家子老小,自从乡计生站的拉走了秋上刚收的新麦后,这鲁老师的老爹便一天三趟地往乡政府跑。找矬子、找乡长、找书记,想着把那麦子要回来,毕竟这一家子人就靠这点过日子哩。可是找了几天,一个人也没见到,这老头子一急还病上身,竟一命呜呼了。鲁家的亲戚们,还有杨树沟的庄员邻社们也都忙着到处打听鲁老师的下落,这也不能为续个香火,啥也不顾呀。

原来这鲁老师也没跑多远,先是在他妹夫家住了几天,后又到剎金沟他舅那。那里有金矿,想着在那谋个活,等事态平息了再做打算。可谁知不几天竟等到了他老爹去世的噩耗。怎么办?只能回去呀。

回家了了丧事。这也算是苦丧,一家老小哭得稀里哗啦,众乡邻也是感同身受,都为鲁老师家的遭遇唏嘘不已。

后来不久,村上通知鲁老师,只要领着媳妇到乡卫生院做了绝育手术,以前的事也不再追究了,粮食也可以自个拉回去。这夫妻俩一合计,为要个儿子已经搭了老爹的命,再不敢节外生枝了,也就做了手术,拉回了粮食。

学校里这两天也空气紧张得很,铁无私也是来了两回了,来一回就开一次会,无非就是要大家吸取鲁老师的教训,可千万别再闹出这档子事来。当时学校里王主任、刘老师都正年轻哩,也都想着要儿要女的,所以铁无私把他们学校抓成了重点,三天两头来。

那天,铁无私又来,校长把大家从教室里一个个叫出来,说了,现在计划生育就是大事,上不上课都不重要,先要解决思想上问题。开会!

大家就坐在校长室里,房子小,铁无私是个烟鬼,弄了一屋子的烟,他的那张黑脸在烟雾里更显狰狞了。大家都大气不敢出。军就坐在教委主任铁无私的斜对面,他的前面是钱老师,顺着钱老师左耳边就可以看见。铁无私一样的面无表情,他的脸是仰着的,可是眼皮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军找不到他的眼珠,也不知道他正看向哪里,可分明是看着前面的。军赶紧把头藏到钱老师的背后。

赵校长小声对铁无私说:“主任,人都到齐了……”

“嗯”,铁无私这个声音像是从脚底下发出的,嘴没张,只是鼻孔微微闪了一下。“哦,那我们开会。”他从椅子上把先前塌下来的身子向上缩了缩,掐灭手中抽剩的烟头后说:“老师们哪,前面发生的事情想必大家也是很清楚了,我也再不赘述了”,“赘述”这个词有点文,刘老师和钱老师对视了一下,但没有张口,意思已经很明显,对于无私的这个词显然有点意见。军当然没觉得异样,前两次的会上,他已经领略了这位主任半土不洋的腔调了。

……“当前国家从上到下把这个计生工作可是抓得相当严格,我想我们在坐的各位不要再碰这高压线了。不值得呀,同志们,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应该有点有脑筋,这些个封建思想可是要丢掉的好呀”,赵校长给主任的茶杯里续了点水,主任也是口有点干,抓起茶杯呡了一口。

“尤其是我们当老师,再怎么说,这点觉悟还是应该有的吗。你看这鲁老师就犯了糊涂了,现在这不是人财两空吗。这件事对我们教育系统是个警示,这件事上你赵校长也是有责任的”,无私看了一眼校长,目光里满是鄙夷和不满,赵校长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没敢看主任,也没有看老师们,只是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军看到校长的鼻梁上已经渗出的汗珠正在集结汇聚,不一会就会形成水滴流下来的。

无私的语调比刚才更激越和响亮了些,“你身为校长你就应该关心这些吗,要有政治觉悟的。这事情你一不告诫鲁老师,又不及时向上汇报,弄成这样,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吗。”

反反复复,絮絮叨叨,这铁无私讲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才停下。中间谁都没插话,当然也不敢插呀。

最后,赵校长也是表了态。当然就是决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主任走了,大家再那有上课的心思,再看也是快放学的时间了。钱老师、刘老师、军三个人就在宿舍里聊起刚才的那个“赘述”来了。说着说着,钱老师压低声音说:“听说铁主任这已经连着三年的计生先进个人了,现在鲁老师的这事一闹,今年的先进估计就悬了。他三番两次的来我们学校,大概就是心里不痛快吧!”

这铁主任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先前也在县中学教化学哩,后来各乡设立教委后,他也是托关系到了现在这里。教委是个新单位,主要管理全乡的教育教学工作。那些年,教委主要做的就是上传下达的工作,组织校长们开个会,学学文件,真正到学校的指导教学的几乎没有,大多时间还是由乡政府抽调来“收公粮”、“下村社”。别看这铁无私来学校的时候板个脸,平日里在乡政府大院里跟那些个领导们还是和颜悦色的交往。这几年铁主任对这个计生工作尤其重视,对全乡一百多老师的生育情况还真是摸了个透。谁家媳妇没上环,哪个的老婆要结扎,李家的媳妇怀了孕,张家的婆娘坐了月,他门清。就因为这个,他还真得是年年被乡政府评为“计生工作先进个人”,他本人也十分看重这个荣誉,尤其是一到过年的时候,他便这些红本本便摆到八仙桌上,目的当然给来拜年的人们显摆。如今看着今年的红本本没指望了,他便没地撒气,便把军们学校抓成了重点,也就三天两头来整顿。也因此,就没有时间抓教学了,这生出来的娃娃学好学坏的事可就不归他管了,老师们也没个教学压力,工作也就没个动力了。

鲁老师走了后,学校里人员更紧张了。五个班、五个老师,大家可是连轴转了。这铁无私来了几趟了,就是不提增加人员的事,赵校长呢,又不敢提,看看又是快临近期末了,也就将凑着,过一天算一天了。

西北风一天比一天刮的厉害,它掠过干枯的树梢时发出凄厉的嘶鸣,那些个麻雀成群结队地从地上飞起又落下,纷纷在下雪前抓紧找吃的。杨树沟的人们都只蜷缩在火炉旁、炕角里,巷道里很难碰上人。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六了,眼看着这一年又是到头了。

钱老师和王主任的棋盘可没有空闲过,他们总是抽时间要见个高低,有时候校长也会加入其中,军一直是忠实的看客,从不敢指三说四。那天中午,钱王二人还是在下棋,军在批改学生们的作文。一个人推开了他们的门,是邮递员老张。今天校长不在,他就把报纸送到了军们的房间里,顺便也是想着看两盘棋。

一沓报纸卷着,放到了钱老师的办公桌上。钱老师就两大爱好看报、下棋,报纸的里里外外、角角落落他都不放过,就连中缝里的内容他也是看的津津有味。另外钱老师还爱收拾报纸,看过的报纸他就常常卷紧了塞到办公桌的橱柜里,等凑到一定数量,他就会趁校长不在拿回家。报纸可是好东西,一来可以当卷烟纸,据说用报纸卷烟,味纯正,比那书纸好多了;一来报纸还可以糊梁衬,那时候杨树沟家家的梁衬都是用报纸糊的,有些人家连墙面全都糊了。晚上或平时没事的时候趟在炕上还能看看旧闻,小孩子们则是玩起了“找字”游戏。军记得小时候和兵呀、香儿呀就爱玩这个。

军连忙拿过报纸来翻看,这半年来,军就天天盼着邮递员来,他是盼着弟弟有一天会写信来。那时候邮递员把报纸和信送到学校,学校再把信发给学生们带到收信人家里的,学校无疑成了邮局的下一级单位。可是这么长日子了,什么也没等到,他有点失望,可是也总是盼着。所以每会有报纸送来,他总要先翻看一下夹在里面的信件,有没有他的。

军打开卷着的报纸,里面是几封信。军一封封翻过,突然他看到一封信上写着他的名字。他迅速拿起,拿近些再一次确认,是“杨军”两个字,没错。再看寄信地址是“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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