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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到家时已经晚上八九点了,他爹自兵走后,烟抽得越发厉害了。此时他正蹲在门槛上抽烟哩,一看军回来,忙站起来问:“有没有消息?”

军奶奶也从炕上趴起来,问军找的情况。

军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家人。半晌,他缓了缓乏气后说:“爹,奶奶,兵看来是真去南方了。那么远的地方,怎么找哩!就由他去吧,混不下去的时候就回来了,不要再扯心了。这以后呀,不是还有我哩吗。奶奶,爹,早点休息吧!”

他奶奶又开始淌眼泪了,自军走后,她的眼泪是没少流。军抓着奶奶的手,眼里也潮润润的。

他爹在门槛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混不下去就回来哩!哼!再来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这个混账东西,把杨家先人的脸都丢完了。”说着站起来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不再提兵了,也是各自忙着,只是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奶奶总也不忘唉声叹气的。大家也都明了这叹息里满是对兵的想念,但谁都没有说破,只是在心里也默默想着。

身处这闭塞的山村,世界的边界就那么大。军每天有时间就都会到那土墩子上去坐坐,看看远方,试图看穿那莽莽苍苍的云雾。关于保送、毕业分配的消息就如那天边的烟尘,时而旋起,时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那一片片的麦田都焕发了收获的金色。站在山梁上四下里望去,每一块地里都是热火朝天,挥镰割麦的人们。军和他爹,还有香儿,每日里便早出晚归,大家都茆足了劲干着。香儿晚上回的早,她还担负着为一家人做饭的重任,地里的活主要还是军和他爹。军这段日子也是晒得黝黑,两把手上都打了血泡,每到晚上奶奶就在煤油灯上烧红缝衣针挑破血泡,放了里面的淤血。军也是很卖力的干着,想着多为家里、尤其是他爹减轻点负担,每天一回来吃完饭就呼呼大睡了。

豌豆是最早收完的,麦子也收了一大半了。看看离新学期开学也没几天了,可是关于毕业分配的事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办呢?

那天天下着点雨,干不了活,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在布廊下面闲聊。军他爹就问:“军呀,这眼看开学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你是分到哪里了?”他爹抽着烟,神情显然是有点着急。

“就是,我这两天也是睡不着,我就想呀,我们的军是不是就分到别处去了呢。那样的话……”奶奶欲言又止,说:“你跟你们学校打个电话问一下呗,他们肯定知道哩。”

军是想过跟学校打电话的,可是一想起自己保送的事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息,八成是黄了。可他不甘心,心里还是抱着幻想的,他怕一打电话得到不好的消息……

“那你今天就去乡政府里问一下,他们应该知道吧!”

“哥,我也要去,你去的话就捎上我。行不行?”香儿想着凑个热闹,看着军。

军不想去问,他只是希望有一天突然有人来说或者他收到一封信。他不想主动去询问这个他很期待但又害怕面对的现实。这么多日子他已经麻木了,他刻意不去想,但总会在每一个醒来的时刻都会不经意的想起。这些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关于大学、关于李佳、关于理想统统都模糊了,那每一个与土地亲近的日子里,他都懒得去想这些。现在兵又走了,这个家,他奶奶、他爹、香儿,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军感觉到了他们的希望,面对这些他还能有什么奢求呢。看着日渐老去的奶奶,每天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还要喂鸡、喂猪;看着两鬓已经染上白发的父亲,没日没夜,不停歇地劳作。这些年腰腿都硬了,有时候,站久了或是蹲久了,整个人都动不了,要在那里定定地立好久才缓过劲来;香儿呢,开学就要上初二了,学习也还不错,每学期都会拿来几张奖状,正是不能唠扯的时候。想到这些,他也埋怨过兵,埋怨兵的不懂事,要是他不走,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可以实现的。可是转念一想,要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太自私了,先前让兵放弃了学业,现在又小小年纪就要他成家担负家庭,这对他也是不公平的。想到这里,他又不怨兵了,不能怨任何人,生活还需要自己一步步的去走。所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他要从头开始,好好为这个家,也为了兵,好好为这家里做点事。不管是工作分到哪里,可是又能到哪里呢,反正就在家乡工作,以后挣钱了,让爹少干点农活,让他好好歇歇,也让奶奶在不多的人生岁月里享享福。

现在家里让他去问问关于工作分配的事,他不能拒绝,雨停了一会的当儿,他便骑上自行车,带上香儿去了趟乡政府。

军和香儿推着自行车进了乡政府的大门。念初中的时候每天中午他们那些同学没事就常跑到这里看公安局抓来的罪犯,有时候一个中午都在这里。可是这大院里除了公安外,什么乡长啦、副乡长啦他可一个都不认识。他隐约记得他叔说过,“乡长驴般的一帮哩”!可是那他不知道该找哪个驴----不对,那个乡长问哩。那一间房子有的门是开着的,有的却好像从来不曾打开过,有的里面偶尔会有人进出,姊妹两个推着个自行车也不知道该去哪一间。

这样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军让香儿扶着车子----这辆兵那年从窑街买来的车子,这些年也是骑烂了,支撑早坏了----他去了那间正对着他们的、开着门的房子。

门是开着的,里面几个人正在闲谈,军问了一下。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说,“后面一排,东面,挂副乡长牌子的房子里去问。”

军让香儿继续扶着车子,他向后面一排办公室走去。

敲开门,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人。军说清来意后,那个说,他不太清楚,让军继续到隔壁教委去问。

那时候,各乡都设有教委,主管一乡的基础教育工作。办公室就设在乡政府大院里,这个教委就在副乡长室的隔壁。那是一个大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套间,军进去的时候,里面坐着三个人。

房间好像拉着窗帘,再加上天阴着,有点暗。一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烟味从门顶涌出,军有点被冲着,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

房间里挨门口摆着一张办公桌,一个戴眼镜、乡长模样的人坐在这里。桌子的右边立着一个像商店的货架一样储物架,上面凌乱地摆着些书和报纸之类的东西。地正中一个木质方桌,算是茶几,正对着办公桌,茶几的另一面靠着后墙是一个三人沙发,其中两个就坐在沙发上。军一进去,那三个人并没有停下讲话,他们三个好像说了个超级搞笑的笑话,那沙发上的两个人正前仰后合的笑哩。坐在门口的戴眼镜的人显得斯文一些,强掩着,可是眼镜背后的两只小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分明也是乐得够呛。军当然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他反而显得有点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站在那里,他有点怔怔地立了一会儿。那三个人终于收敛了笑容,那个坐在门口椅子上的戴眼镜的男子问军:“你,啥事?”口气有点决绝和坚定,刚才眯成缝的眼睛努力的往大睁了睁。

“我,我就是问一下今年师范生毕业分配的事……”军怯怯的答道。

“叫什么名字?”

“杨军。”

“杨军?!是连杨树沟的吧,知道哩!你呀就分到我们乡上了。”军心想,这个戴眼镜的人应该就是教委的负责人了,不然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军还当然想知道他具体是到那个学校,他问了一下那个人:“那,那我是到乡上哪个学校呀?”

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那眼镜有一个黑色的边框,跟那个人浓浓的眉毛很配的,他说:“这个我们还没有定哩,过几天”,那个人站起来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自言自语的说,“下一周,25号、26号…”,然后他转过头对军说,“你26号来吧,估计就定了。”

他们三个又开始继续抽烟,聊天。军慢慢退出房门,来到香儿跟前默默接过车子,推出了大门。

军仅存的那些希望霎时化做了泡影,他恨透了那两个沙发上的人,他觉得那两个人仿佛知晓这一切,是特意坐在那里嘲笑他的。透过笑声他似乎看到了那两张有点近乎扭曲的脸,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更改了。

那好吧,那就接受吧。军看了香儿一眼,香儿也是一直没敢问,因为她看见她哥刚出来时那凝重的表情,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香儿,哥就分到咱们乡了,那个人说过两天才定学校哩。走,咱们回家。”

“哥,那你跟管事的没说一下,让他把你分到我们村校呀。这样,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没说,在哪都一样。估计说了也没用,他们肯定有他们的安排。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两个在乡政府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些东西后就推着车子向家的方向回去。

家里人当然也都很高兴这样的结果,虽然那时候也有人找各种关系想着分配到县城或是那些交通比较便利的川区,可是军家不一样,他们家也没个可托靠的亲戚朋友,他爹尤其觉得反正是教个书,那里不是个教,军也没有奢求过。如今工作的地方基本定了,下个月开始就会有固定收入了,一家人有说有笑,军和香儿、奶奶张罗着今晚上包个饺子了吃。这也算是喜事一桩,也该庆贺庆贺。

果不其然,军最后还就分配到了村上的小学。27号是报到的日子,军起来的很早,其实还是有点早,学生们还在家里吃早饭哩。军是有点激动,那种初为人师的冲动和兴奋。

走进学校,熟悉又陌生的校园,依然让他感到格外亲切,不那么有隔阂,军是带着满满的童年记忆和对崭新生活的憧憬踏进校园的。七年过去了,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依旧在那里静静地矗立,有些破旧了。开学第一天,校园里乱哄哄的,学生们进进出出,也有些庄子上的大人们领着孩子来报名。有的人还知道军要到这里来教书,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有的人也只顾着跟校长下话,娃娃的学费交不上,让校长宽限几天,豆子一粜,马上送来;有的是领着刚到岁数的娃来报一年级,娃娃一直在那抹眼泪,大人一会儿吓唬,一会儿搞摸……

军思绪万千,心想:我的教学生涯从此将在这里起航……

校长忙着接待那些家长,示意军先等一等,军便先去了钱老师的办公室。

钱老师一个人,正拿着一张报纸看哩,军一进去,他便放下报纸说:“军娃儿呀,来报到了!我也是刚才听说你分到村上小学了,好呀,离家近,也能照顾家里”,说着钱老师还站了起来,指着另一张办公桌说,“校长说了,让你和我一起办公,你就坐哪儿吧。你看,我们又成同事了。”

“那有成老师坐哪里?”军记得那天他来的时候,这里明明坐的是有成老师呀,所以他有点疑惑的问钱老师。

“噢,他呀”,钱老师正拿了块抹布擦有成老师坐过的桌子呢,听军问停下来说,“这不你来了吗,听校长说,这两年村干部对有成意见大得很,说是一个擀毡的怎么能教书哩。你也是他们从乡上争取来的呢”,钱老师又擦了几下,说,“他再不来了,教书匠做不了,他还做他的毡匠去。来,坐这。”

军坐下来,心想,由于我的原因让有成老师干不成了,那这以后还不知怎么见人家里。

钱老师看出了军的心思,说:“军呀,别想了。那是上面的意思,不是你的原因,别瞎想了。你一来呀,我们学校就有朝气了,你要想着好好干,为家乡做点贡献吗!”

军听了钱老师的话,想起以前念书的时候,钱老师就曾说过这样的话,要好好学习,将来为家乡做点事。军仿佛回到了从前,从椅子上站起了答道:“会的,一定会的!”

钱老师笑了笑说:“不要太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不要太拘谨。”

军害羞的点点头,说:“老师还是老师吗,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

“话是那么说,只要心里有老师就行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门推开了,校长进来了。军又从椅子上站起来,钱老师因为比校长年长一些,只是坐着让校长进来坐,屁股并没有抬起来。

军把自己的椅子往炉子跟前搬了过去,自已则靠在办公桌上站着。这时他才记起,早上临出门的时候他爹给了他一包大前门,这会都忘了掏出来散了。他连忙从口袋里拿出烟----烟盒都没打开----打开后给发了一根,给钱老师也发一根。他想给校长点着的,可是摸了下口袋没带火柴。校长慢慢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划着,跟钱老师点了,火柴已经燃了半根了,军看着替他着急,深怕那火柴烫了手指。可他还是一边说话,一边慢慢拿到自己叼着的烟头跟前,火苗还燃着,也快烧完火柴梗了才点着烟。校长把着灭的火柴梗放到炉盖上的小洞里,倏一下就进去了。校长像是完成了一件壮举般得意,吸了一口烟说:“军呀,欢迎你来到我们学校,当然这也是你的母校,老师们都是曾经教过你的,这以后就又成同事了。学生们呢也是庄子上的娃娃们,早上不见晚上见的,也熟悉,应该会适应的。我们学校的老师这些年都是本庄子的,也都是教了十几年的老教师了,你来了,就是最年轻的了。这以后呀,你可是要发挥你年轻人的优势,把学教好,锻炼好,有机会就到大学校里去,毕竟那里年轻人多些,对你的成长好一些。”

这校长说话自不同钱老师,毕竟人家到外面开会学习的多,见过世面。军也从心底里觉得校长是为他考虑的,也就对校长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校长接着说:“这有成老师不干了,你正好把他的课接上。他带的是五年级的语文,也是班主任。明天吧,明天就正式上课,下午没事你就不来了。明天早上九点前来就行了”,说着校长已经抽完了一根烟,把剩下的烟头在炉面上莿灭后顺手塞进了裤兜。军又抽出一根给他,他接过来,没点,揙在了耳朵上,说:“奥,对了,你去找王老师把教本和教案领上。”

军知道,王老师是教导主任,以前就是。他上小学的时候,王老师给他带过他们一年数学。那时候王老师爱拳起拳头,把中指故意突出出来,要是错了题就用那突出的中指捣学生的额头。军印象很深刻,有一次,他有忘写作业了,王老师把叫到办公室里就是用拳头在额上敲了几下,放学的时候都还有红印子,他一个中午都不敢回家,害怕回到家里又要挨他爹揍。那时候,老师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光老师打,回到家里被家里知道了还要再来一次。

校长走后,军去了王老师的办公室,虽然几年过去了,军还是很害怕王老师的。

这王老师上过两年高中,先前曾在村上干过文书,后来村小学缺个教书的就来了。三十出头,八几年当的老师,他的数学好,人又利索,这两年就操心学校的教学工作,当个教导主任。

王老师当然不再是当年的数学老师了,见到军时也是很随和的说话,自然也都是好话。无非就是要军好好干,将来要成为好老师,也可以当主任、当校长。军只是频频点头,也是拿了相关教科书、课时计划等等就回自已的办公室了。

第二天按时到校,校长把他带进了五年级教室,校长对学生们说:“同学们,这是杨老师,他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同学们要多向老师学习,大家欢迎一下老师”。军心想,自己那里是大学生,校长怎么能这样说呢。他正想哩,校长说完后已经出去了。这便是他工作的开始。一时学生们都纷纷叫他杨老师,班上共有22个同学,人人叫还有点数不过来。

军心想:校长称我为老师,同学们呼我为老师,“老师”这个普通的词第一次用在了自己身上,当时的感受许多年后想起都觉得心头暖暖地。当校长说“这是杨老师”时,他呆呆地站在前面,竟然不知如何应对,心中充满人生以来的第一次由衷的喜悦,当时想把这种喜悦表达出来,可又怕学生们笑话,不说出来自己又难抑制这种美妙持久的情感。他的心在均匀地跳跃,把心中的喜悦送到全身,通过全身的体验通过眼睛传达给学生们,他也感觉到学生在微笑地等待他的反应。

军想:我也在期待着什么?他觉得当时的空气是那么流畅、清新,在心灵的世界里,好似茫茫戈壁上的一块绿洲,让他在人生中看到新的希望。象苍茫瀚海的一座绿岛,让他疲惫的身心有了新的归宿。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当学生们呼喊老师的时候,他一时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多学习,快提高,把孩子们都教好。那一整天他都几乎没有离开教室,放学后当他走在回家路上,碰到父老乡亲们喊着他的乳名并把老师连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乡亲们那朴实无华的语言,浸透着对他的信任,由于喜悦过分,在回家的路上竟不知有杂音乱象,满脑子的画面是美好的,满耳的声音是美妙的,满身的感觉是美丽的,乐啊乐,乐啊乐,大步流星赶到家。

把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他的工作劲头更足了,晚上备课,白天讲课,图文并茂,学生们都也越来越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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