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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但说军他妈的丧事全靠他舅和他叔张罗安排。他舅扒了一碗饭后把军、军他爹、兵叫到一起商量了一下。

他舅的主张是能俭朴就俭朴,一切从简,请一个阴阳念个“对灵经”就行了。

军他爹还一时转不过弯,说:“他妈到我们杨家也是没活个好人,吃了好多苦,为这个家也是没功劳有苦劳。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了,可是又偏偏这样”,说着又是哭天扯泪的。

他舅看也商量不出个啥,转过脸问军:“军,你说呢?”

军能有什么主张哩,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讲究,也不好说啥,只说句:“舅,咱就你看。我妈这多少年真的是为了我们念书,照顾一家人吃了不少苦。”

“可你奶奶还在哩”,他舅点了一根烟说,“这按照农村的老礼,可就怕是人们说里。”

就在这时军他叔来了。他一大早起来就到钵灯沟找着买做棺材的木头去了。

那时候木材管控紧张,买个好一点能上圆线的木头还得到钵灯沟去找。那一带是林区,林站管得严,只能是到了掌灯了才敢偷着走。军他叔也是托人托关系找的门路。

那时候农村里做棺材讲究什么“头榆二沙三柏”,意思就是最好的材料是榆树的板材,沙枣树次之,最不及也应该是柏木。柏木,质地较硬,本身也有一定的香气可以起到一定的防虫的效果,并且柏木价格也不是很贵,较为平民化,所以柏木就成了普通人的常用选择。可讲究归讲究,对于军家来说这些都是很难办到,就便是庄子上的富裕人家也就最好才是个柏木棺材。那谁家要是给老人做个全柏木的棺材那是很“耍人”的事。那时候好多人家做材时全柏做不到,但也要用上几块柏木的料,其它的用当地盛产的柏杨代替。军他爹觉得最起码要找上些柏木给军他妈做个棺材,也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军他妈在家里的辛苦和付出。

军他叔和他舅把木头抬进了院子里,明天就要请范木匠来做。

军他舅说话了:“他叔呀,我说就还是请一个阴阳就行了吧,你说呢?”

“你问我哥的意思了没有?”

“他还转不弯着里。关键是这里里外外要花不少钱里,再说人都没了还要那么多客套干嘛么”,军他舅的口气很坚定。

他叔看了一眼军,说:“军,我觉得你舅说的有道理,不行就这么办吧。你说呢?”

军拿不了主意,用嘴指指了他爹,说:“叔,问我爹吧。”

最终大家拗不过他爹,决定请上三个阴阳,念个“光光经”。这个“阴阳”是一种从事超度亡人和看风水的在家修行道士。如果那家没了老人就会请“阴阳”念经做法事、度亡灵,家里穷的就请一个念“对灵经”,也有请三个念“光光经”的。家境稍微好一点的则请五个或七个“阴阳”叫做小三元或中三元。家境富裕的除了请十个以上的“阴阳”还请同样数量的喇嘛一起做法师,这种场面叫做道场,据说做道场死了的老人进地府的时候牛头马面引路十殿阎罗迎接。这个在连五庄还是没人家能做得起。

整个晚上军都没有合眼,他一直守在他妈的身边。

军他妈的丧事办得虽俭朴但不失庄重深沉,毕竟是军他妈年轻,家里来祭拜的亲朋好友、庄员邻社无不哭天抢地,也是一次次引得军们姊妹几个没完没了地号哭。

由于棺材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工,军他妈是第五天早上下的葬。

按照习俗,逝者下葬后,要连续三天晚上在墓地笼火(即点篝火)。这样逝者不孤独,不害怕,不会遇到麻烦。天一黑,军和兵就去坟地煨火。

一天晚上,兄弟两人坐在妈的坟前聊天。军说:“兵,你以后就再不去下洞子,这也是妈临走时特意交代的。兵呀,我虽是当哥的,可这家里面的事还要你多担待,你要多帮帮爹。”

兵就坐在军旁边,两人紧挨着的。“哥,你安心去学校,家里有我哩”,兵用树枝拨了拨燃着灰又说,“我已经跟何军人说了,要跟他学瓦工。”这何军人如今也是拉起了一支建筑队,在连五庄一带专干修水渠、盖公房的营生。他在部队里听说是干过泥水活,再加上他胆子肥,便也就应承了些村上和乡上的活计。娘娘保、六二四、尕蛮子都跟着他在干,兵已经让他爹跟何军人说过了,何军人也愿意。

插在坟堆上的迎魂幡在随风飘动,军看了一眼兵,眼睛里又流下了泪来。

下葬后的第三天早上一家人又来到坟前烧纸。一家人都没有说话,大家的心情似乎比先前更沉重了些,只是把纸钱一张张地烧。对于逝去亲人的思念也许是时间越久,情感越深沉,尤其是在平常的日子里越是会睹物思人。真正伤心落泪的可能是在往后的每一个无眠的夜晚里。

军是攒三后的第二天去学校的。离开家的那天一家人免不了哭天扯泪的,军他奶奶那几天一直不肯吃饭,一天到晚是流不完的泪。

那天早上军也是照例早早起床,正是三月末的日子,春天的脚步轻盈而又匆忙。军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当他扫到他家那棵老杏树下时,花瓣还在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下了一场落花雨,一地残白。军埋头清扫着这满地落花,心中感慨万千。

其实生命又何尝不是像这些杏花一样,灿烂时花开似锦,凋零时匆忙凄凉。

吃罢早饭,他叔,他叔妈(军的尕奶奶),聋拐,沙沟沿的沙老汉都来了,一则是来送军的,更主要的还是来劝慰军他奶奶的。军奶奶自军他妈下葬后也就躺倒了,不是身体病了,只是因为心里痛,便不吃不喝已经好几日了。

尕奶奶和军他奶奶都是一样的裹脚,平时上炕都是不脱鞋的,此时也只是在地上莿了莿就上坑了。军奶奶在炕柜边卧着,尕奶奶就坐到了炕脚后头,脸冲着军他奶奶。沙老汉论辈分和军奶奶同辈,也是六十好几的人,又是个明事理,能说两句的,一向在庄子上很有威信,但凡谁家闹矛盾、搏嘴生是非都要请他来说道说道。他也上了炕坐到了靠窗户这面。聋拐没有上炕就挨着沙老汉挎在炕沿头上。他叔、他爹在地下的八仙桌两旁就坐,军、兵、香儿三个人挤坐在门槛上。

沙老汉和尕奶奶交流了一下眼神,意思是谁先开口说话。

沙老汉还是先开口了:“咹,那我就说两句。你看走的人走了,我们活着人这日子还得好好过,可是要坚强起来。”

沙老汉是一边圈烟一边说话。庄户人平日里聊天喧关是离不烟的,而且是一边说话一边圈烟。要是没个烟怕是这话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时间久了这抽烟人的水平也是相当娴熟。这沙老汉据说在种地的时候----那时候是手摇的耧,前面架着牲口,到了回头处,沙老汉想来一棒子解乏气。只见他一手扶耧、一手从衣兜摸出一张圈烟纸,把圈烟纸压在耧斗手柄的同时先前扶耧的那只手又熟练的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了装烟叶的瓶,单手拧盖并将烟丝倒在叠好的圈烟纸上。就在“嘚儿!回”的声中、在牲口回转耧斗不转的那十几秒的当儿,他用两腿挟着耧,两只手迅速将烟卷好。待完全转过回头时他已经把烟放在嘴里吸了。

军他叔划着火柴给沙老汉点了烟,沙老汉连吸了两口,随着烟头火苗扑闪了两下,一口浓浓的青烟从他口中和鼻孔里冒出。沙老汉接着说道:“大新姐呀(指的是军他奶奶,军他爷爷在家族里排行老大,新姐就是嫂子的意思),别太难过了,现在你最应该做的就是振作起来”,沙老汉把烟灰磕了磕,别的几个人也附和了几句,“就是,就是,这一家子就全看你哩。你可千万不能再给娃们添负担呀!”

沙老汉接着说,“一切都挽回不了了,可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不光是为自己,也要为军他爹、为这几个娃娃好好想一想!尤其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替他们爷父几个做好后勤工作呀,搞个卫生哩、喂鸡喂猪哩,在家里要操好心。你要是这个样子,那娃们在地里干活,在学校里念书就光扯心丢你哩呗,再那有心思念书。你可一定不能这么个样子,要你承担的责任还多着哩。”众人又是一阵附和:“就是呀,这家里不能没个操心的人,你不能再拖后腿,你要刚强起来。”

军们三个在门槛上都低着头不说话,军他爹只是一根接一根的吸烟。他叔劝他说:“哥,你把那个烟再少抽些!”

军奶奶到底还是说话了:“哎……”,这一口气似是压抑了许久,“我想着是你把我死了呗,家们正是活人的时候呗”,军奶奶说话的声音是颤颤的,由于连续几天的熬煎,她的嗓子明显哑了,说了几句就说不出来了。军他叔把一茶碗水给了尕奶奶,让给军他奶喝点。军他奶没有喝水,停了一会儿说,“你看这现在就把人活颠倒了呀!”

尕奶奶把茶碗放到了炕桌上,往前蹿了蹿,抓住军奶奶的手说:“好我的新姐嘞,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呀,这黄叶也落里、青叶也落里,有啥办法哩啥”,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里流出,毕竟这是苦丧,年纪轻轻就走了,撇下这老的老、小的小的家人,怎能不让人痛苦难过呢。

茶壶里的茶滚开了,屋里充满了老砖茶浓浓的香味,先前沉重的气氛也随着茶香溶解了不少。军他奶奶也是勉强坐起身来,靠在后面的被子上。他叔让军找来茶碗给大家倒了茶。

沙老汉喝了一口茶,又说:“哎,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是让人不能接受的,可既然发生了就要好好面对。还是那句话,活着的人可不能再消沉了,日子还得往好里过。”

他叔半天也是插不上嘴,本来有沙老汉在还有他妈在,他就没有说话的份,现在看来他们都说了,他也想对娃娃们说说:

“军、兵还有香儿,你们几个也可要听好了。这人死不能复生,你妈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想开了,关键是要用你们的实际表现来安慰你妈妈的在天之灵。念书的要把书念好,种地的把地种好。军,你是当哥的一定要带好头,做好榜样,一要照顾好你奶奶,二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你好坏还是有一碗饭吃,将来这个家主要还是要靠你的。”

军抬起头看了看他奶奶,又看了看他爹,连日来的悲伤难过使两个人的脸色一样的焦黑。军是知道自己肩头的责任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各位长辈,你们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一定会让奶奶、爹爹、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的……”话没有说完就又哽咽了,旁边的香儿已经哭成泪人了。

军他叔又对兵说:“兵娃子,听说你妈也是交代了,你就不要再下洞子,那活也确实不是人干的,危险性太大了。这关键是,你哥在外面上学,这家里还是得靠你,所以你还是在跟前找些活,主要还是要做你侈的帮手,帮他把地种好,家里的收成主要还是要靠地里出产。”

兵原打算过完年就去要换当放炮的工种,可是那个带班的班长不干了,他也就还是老样子。现在大家都不支持他继续干,他在回家的这几天已经跟何军人说了跟他学瓦工的事。这个何军人是个复员军人,人能行得很,在部队跟着干过些泥水活,还是人家脑子活泛跟着师傅吃了点偏食。这两年农村经济也活了,乡上也时不时会有修水渠、建学校的工程,何军人便也从中分包些人工找些人干,于是兵后来就跟着何军人干了瓦工。再后来这何军人也是发达了,兵也是人机灵也当了个管事的,庄子上的人就叫他“二纳”。这自是后话。现在兵已经胸有成竹,所以他就说了一定会照办的话。

后来大家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聋拐也是发了言的,只是他因为也没大听清刚才大家都说了什么,也就重要着说了前面大家都说了的话。但总之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大家一定要节哀顺变。

是兵和香儿把军送到白大墩的,姊妹三个内心的痛苦是心照不宣的,可现在大家都还是压了又压,虽然香儿几次都想哭,都被兵狠狠地看了两眼后就没有敢发作。军沿着弯弯的山路,独自一人走上了去学校的路。

军那天回到学校时天已全黑,同学们都去上自习了。他先到宿舍放了东西,准备去教室。他心想:这时候大家都在上自习,如果进到教室里大家都会看见,怎么办呢?军想到这里就又不敢去教室,就索性坐在床上。宿舍里的电灯是集中统一管理,每晚只是在下了晚自习后给15分钟,此时整个宿舍区一片漆黑,也像黑暗一样的寂静。军坐在床上思绪又回到家里,想着此时一家人是不是吃了饭,奶奶是不是好了些,香儿晚上是不是又会哭醒。那时候学生宿舍的床不是床板,是用那铁条编的,人坐在上面稍微一动便会发出“咔嚓”的声音。这个时候静得很,稍稍动一下,就会发出 “咔嚓”的声音,在暗夜里就格外的刺耳。军索性站了起来。

这才是第一节自习课,这样一个人蹲在这里很难熬的,如果被宿管老师发现了也说不清的,军想那就趁着课间溜进教室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堪。其实大家想想,这样一个大活人,几天不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座位上能不发现吗。只是我们的军太可怜了,他害怕大家齐刷刷的目光照射,况且还要在大家的注视下走起来,这是军作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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