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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飘落的日子

军的心不由得又跳了起来,军是听到了王老师和音乐老师的对话,也是听到了音乐老师叫他的名字,可就是不清楚会是什么事。他一边走一边想:什么事?班主任老师这么急的叫我?难道是要和我谈李佳的事,不会吧?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细想,从他的座位到门口也就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杨军,是你家来人了” ,一出教室王老师就对军说,“要跟你说个事,在我的办公室。”

“是谁,王老师?”军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是你舅,长得跟你挺像的。”

“哦……”,军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舅来干什么呢?难道我和李佳的事家里人知道了?这不可能呀,那又是什么事呢?

军一路走,一路想着各种可能的情况……

他舅其实已经走出了王老师的办公室,此时正在学校大礼堂门前等着军。远远的军就看见了他舅,他舅也看见了军,正咧嘴笑哩。

军紧跑了两步来到他舅跟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舅,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军有点急切地问他舅。

“怎么,舅没事就不能来呀,舅也是顺路。”他舅看了一眼走过来的王老师,一面跟军不紧不慢地说。

“哦”,军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心里却还是犯嘀咕。毕竟舅也不会没时没节地来看他,肯定有事。

“王老师,那麻烦你了,我先去杨军的宿舍看看,一会再来找你”,他舅跟王老师打完招呼就让军领他去宿舍。军此时已经是丢了魂似的,也没跟老师打招呼,只是低着头往宿舍走。

倒是王老师走到军跟前说:“杨军,没什么大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来到宿舍,他舅摸了摸军的铺盖,问军:“冬天冷不冷。如果嫌薄就再带个褥子……”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舅,我妈最近好着吧”,军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妈呀……哦,好着哩。”

停了半晌,他舅坐到床上继续说:“就是那天……”,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了下,“那天你爹在庙背后种麦子,那地去年种了洋芋的,地里土块比较大,你爹也是在你妈面前多说了一句,第二天你妈非要去跟着砸土块……”。

军用他的杯子给他舅倒了一杯水。他舅接过水继续说,“你爹不让你妈砸,可你妈非要坚持。那地里土块也还真是多,你爹种了一天,你妈呀,就砸了一天。”

“那我妈现在怎样?舅你说实话呀!”军从他舅的叙说里感觉到了一种不祥。

“那天回来你妈就睡倒了,说是全身上下没力气,两只胳膊也是不听使唤。你爹想带她去乡上的卫生院,可你妈死活不去,说只是乏得很,缓缓就好了。”他舅没有喝,把水杯放到了桌子上。

站起来扶着军的两只肩膀说:“军呀,我想你还是回家去看看你妈吧,这已经一个礼拜了。虽说罗大夫的中药吃了几付,可就是不见好。”

军最不愿意、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他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舅说:“你弟弟兵前几天回来了,帮着你爹把地种完了。我们说让你也回来,可你妈怕耽误你的学业,不让告诉你的。”

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任由它肆意地喷涌,这一刻他只想回到家里,回到母亲身边。

他舅也抹了把泪,红着眼睛对军说:“我已经跟你班主任说了这些情况,今天我们就回吧,下午还有一趟去窑街的班车。你们班主任已经准假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就走吧。”

军也没个收拾头,一听他舅要回的话,他的心早已飞到家了。

一路坐车,都是他舅买票,问路,军一声不啃。

在县城汽车站他们坐上了去窑街的班车,车快要发动了,军看见路边有买“糖油糕”的摊子,他飞快地跑下车买了三个。他知道他妈最爱吃“糖油糕”,说她以前跟军他爹去窑街的时候看到过,有人买了吃,看着好香,可她又舍不得买。军记得他妈老爱说这件事,军觉得在他妈的眼里“糖油糕”就是天下最美的美味了。所以当军发现街边的小摊时疯也似得跑了去。

“你不买了吧……你妈怕是不吃吧……”,“也好,也算是你的一片孝心……”,他舅像是在自言自语。

军小心地把“糖油糕”装到书包里。

他们在九条岭乡下的车,要赶回家还得差不多一个钟头。军一直走在前面,他想立刻回到家中,他太想他的妈妈了。夕阳担在山梁上,余晖把天空的残云映成了浓浓地红色,血红血红的那种。军的脚步不曾停歇。天麻擦擦地时候,他站到了白大墩的那个山梁,家就在山下。几绺炊烟弥漫在村子的上空,此时先前血红色的云变成了浓重的青黑色,一堆一堆聚集在天空。

军是一路小跑下山的,把他舅落了很大一截子。

巷道里已经没有人影了,转过沙沟沿军往家里走去。在巷道的拐角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说话。军走近去一看原来是兵和娘娘保,还有他爹。他们三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声音又很小,军没有听清。

“兵,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妈怎么样了”,军走近些了便问道。

“哥----”,兵一张口就哭了。

“怎么回事”,军急切地问。

“哥,妈没了。哥呀----妈呀----”。

军的头顶似乎是响起了炸雷,他双膝一软就势坐到了地上,就什么呀不知道了。

军是哭了晕,醒了哭,如此三番地折腾。

等他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了堂屋廊檐下的板床上。此时他感觉到身体极度困乏,已经没了力气。奶奶和香儿守在军的旁边,香儿的眼泪七股八股的淌,看到军醒来,香儿哇的一声又哭了,“大哥哥呀,妈走了,我们没妈了呀,嗯--嗯—嗯”。奶奶一直在搓军的手心,现在看到军醒来,对军说:“军呀,你妈盼你盼的好苦呀。军呀,来给你妈烧张纸,磕个头。”

奶奶拉起军,军下了床,走到堂屋门口,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来到停放妈妈的地方,想再看看一眼,他日日盼,夜夜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多少次在梦里妈妈牵着他的手去他舅家串门,妈妈总喜欢领着他,可是如今竟和可亲可爱的妈妈竟天人永隔了,他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妈妈的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和纸,他伸手去揭,他舅赶忙让娘娘保挡住。娘娘保从后面抱住了军,军用力向前扑着,可此时他已经没有一点力量,只是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呀----”。

几个人把军连抱带拉的弄到了火盆前面,他舅划着火柴点燃了纸钱,给军一沓纸,说:“军呀,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你妈本来就是不好的病,县医院都没办法了,现在回了也是给她减轻痛苦呀。军呀,你是家里的老大,以后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还要靠你们兄弟俩支撑呀,你们可是千万要振作起来呀。”

“来,给你妈烧纸,烧完了还有事要和你们商量哩”,他舅也是抹了两把眼泪对着军说,“人死不能复生,哭也起不了作用。给你妈烧上几张纸,磕个头。”

军两眼直直地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钱,他们的身影经忽明忽暗地火光映照,在暗夜里跳动,影影绰绰。军看见他爹蹲在堂屋门口的,整个身形完全依靠在柱子上。军感觉他爹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明显多了,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地瘦削,那顶帽子越显得大了。军的眼泪又来了,这两年他爹也真是吃了不少苦,家里家外几乎就他一人。

军拿起一张纸向火盆投去,一片纸灰带着几点闪闪的火星在火盆上盘旋,飘飘摇摇地向高处飘去。兵、香儿一左一右紧挨着军跪在火盆前,奶奶一个人坐在廊檐下的床上不住地叹气。军看着家里剩下的这老老少少的几个人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伤感袭来,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就将是他日夜牵挂的人。

军烧了一会纸,心情稍稍平复,磕了头,他起身来到他爹跟前。

“爹”,军的喉咙里鼓鼓的,他感觉两股气流在两头冲击。他的嘴里还没有叫清楚时,又哇得一下哭出了声。兵和香儿也来到他爹身边,跟着军一起大哭。军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也只有号陶大哭才能把郁积内心的情绪释放。

这真是:一剪难断生死情,眼下唯有两泉泪。

军也曾为自己拥有温良可亲的双亲,和睦相处的姊妹,慈祥善良的奶奶而骄傲。尽管日子过得枯焦,可一家人相亲相爱,相互疼肠,虽苦却快乐着。可是如今母亲就这样撒手人寰,怎能不让一家人肝肠寸断呢。

有诗为证:泪眼蒙蒙,悲痛处,片片杏花。望苍穹,仰天长哭,心扉欲裂,一时多少辛酸泪。十七载爱与育,只为那,要儿遂壮志,熬心血。音容貌,犹未去。养育恩,何时报。发奋书,英气冲破虹霓,弘志抛弃贫鄙弱。

“军军,来把这些饭吃了”, 军他婶端来饭让军吃。

军还在啜泣着,他摇了摇头说:“婶子,我不想吃,你给我舅吧。”

他舅接过饭碗对军说:“军,听话,吃上点饭,昂。你一天没吃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昂,来听话。”

军实在是没有一点味口,他把碗端在手里,可一直没有动筷子。

大家也没辙,只好做罢。

其实军他舅去学校叫军时他妈就已经没了,他舅害怕军一时接受不了他妈去世的悲伤,所以就瞒了军。

军他妈自从那次到地里砸了一天土块病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迁延了几日,虽是吃了罗大夫的几付中药,也是不起作用。到了临走的那两天,肚子里疼得不得了,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常常是痛昏过去了。那几日里是粒米不进,就连水也是一边喝一边又吐,他爹也是没辙。军他奶于是便今天到“圣母娘娘”跟前求签,明天到娘娘保的奶奶跟前求“珍萒”(一种神药,求者焚香磕头祈求神灵,于供桌上展放巴掌大小正方形黄纸若干,少时便会在纸内就神药出现。包好拿回家化为纸灰用净水冲服。)可还是无及于事,毕竟还是走了。那天早上军他妈一反常态地清醒,也不疼了,他奶奶还以为是“珍萒”起了作用,大清早地还跪在院子里磕了好一通头,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六子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军他妈把他爹叫到跟前交代了好些事情。

军他妈已经瘦得脱了像,嘴唇已经没了血色,眼窝深陷在眼眶里。她似乎是已经没了疼痛的感觉,她用尽全力动了动嘴角,可说什么一点也听不清。军他爹把耳朵凑到她的脸跟前,她的嘴角又抽了一下,“军……军……”,又停了停,显得极度疲乏。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她明白军此时还不知道她病情加重的消息,这也是她不让家里人告诉军的。可是她现在太想她的军了,她想再看一眼她的大儿子。

“兵……”,她又叫了兵。兵轻轻的叫了声“妈,我在哩。”她把目光移到了兵的身上,艰难的伸伸了手指,兵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娃……你……再不,再不要去了,帮帮你爹”,她的眼里能看出深深地牵挂。

歇了歇,她最后把目光锁定到军他爹上,又动了动嘴角用尽全身力量发出极微弱的声音:“你……你要……照顾……好娃们,……还有妈”,“叫香儿……好好念,像军……一样”。

声音越发轻缓,越发微弱,后来几乎只是嘴皮在动,眼睛又闭上了。

兵拿毛巾擦了擦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脸色变得黄里发黑的。

约摸半个小时,她静静地躺着,只从鼻孔里能断断续续听到轻弱的呼吸。军他爹让兵先出去,他拿起手腕摸了摸脉,时有时无的,知道人已经不行了。

军他奶奶已经叫来了聋拐,军他叔,张家大大在廊檐下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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