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一）

00

他是南城的敲钟人

01

月色如水，秋夜雨寒。

他拎着自己小小的纸灯，从小城的这头走到那头，布鞋哒哒地踩在青石板上，似有若无的桂花香顺着晚风送入千家。

“咚——”他边走边敲着钟，纸灯里的火苗一闪一闪地跳着，火光落在他的眼里，宛若湿润的水迹侵染了宣纸，漾开一片不甚清晰的氤氲。

他行走在温柔的秋里，最终在小城的南端停下。他仰起头，透过那繁重的枝桠处有一扇禁闭着窗棂的小窗。那里正亮着暖黄的光，是另一轮温暖的秋月。

他喜欢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让悠长的钟声顺着风飘进那扇窗。那里住着他心爱的姑娘。

02

好像是在一个雾气迷蒙的清晨。又好像是在晚霞亮丽的日暮。姑娘推开窗，趴在栏杆上，望着窗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她倚在那里，初秋的风很寒，她脸上起了浓艳的红晕，唇色却很白，穿着青色的旗袍，柔美地像是一枝海棠花，攀着凭栏。

他正拿着自己的小灯和钟疾行着，初秋刚下了一场小雨，青石板的路很滑。他一个不慎被拌了个趔趄，再抬起头时，就那么巧地落入了另一双黑亮的眼眸。

四目相对，穿着青色旗袍的姑娘冲他笑了笑。

病容，娇身，唇色偏白，身若拂柳。好像一阵风都能带走了她去。

他傻愣愣地张了张嘴，可说还未出口，姑娘便忽然弯下身掩着唇咳嗽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窗台上，显得晃眼极了。

初秋的小风还是刮得急切，姑娘只能惨白着脸冲他歉意地点点头，抬手阖上了窗。

他在小城南端的深巷里，仰着头，站了很久很久。

03

他后来从邻里口中知晓，她是一个病了很久的姑娘。

小城闭塞，人们说不出来她的病究竟是什么，又或者为什么病。但是他们几乎都知道，她病了很久，很久。

卖小商品的大妈告诉他，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搬来了，小小的年纪，还没有人膝盖高，却乖巧极了，肉肉的手指头抓着父亲的衣角，不哭也不闹。母亲们都争着去逗她玩，塞给她好吃的小零食，小姑娘轻轻地道声谢，转头就捧着给了父亲。

“爸爸，你吃，别伤心。”随后他们就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哭得像个小孩子。

她母亲很早就因为性格不合和父亲离了异，父亲因为工作调职，带着她坐着船从北方到了温软的水乡。离别，思乡，人生地也不熟，小姑娘第一个想到的却只是爸爸会不会想起离异的妈妈伤心。

“可怜哟。”大妈说。

多好的姑娘，机灵，懂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性子却坚韧地不输男孩。可惜不知为什么，那么早就得了病。

他于是忽然有些心慌，赶忙问，还治的好么?

“小伙子，你才来当敲钟人不久，自然不知道。”大妈讲，“什么法子没用过哟，都不知道多少医生来治了——还没个结果。”

“……再试试行吗？”他问

“算了，算了吧。”大妈摇摇头。“她啊——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