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0

马车在行驶着，伊娃热切地注视着他。

　　但巴特伏莱从未感觉到如此孤独。

　　天开始下雨。

　　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那雨下得像一头长着大口的巨兽，而马车正在缓缓驶入它的喉咙，被它吞噬——

　　身后的守卫队小跑着，侍女为他们端来水果和点心。

　　“巴特，你不高兴？”伊娃用银叉叉了一小块蛋糕，担忧地问。

　　“不，我很高兴，小姐。”他露出一个微笑。

　　真虚伪啊。

　　他将右手手肘放在马车车窗沿上，拖着腮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灰色风景。

　　他是虚伪、偏执、高傲的，向往着自由和力量，还有光——他并不懂确切的的“光”是什么，一个如空气般的东西，没有实体，在一个奇妙的所在——

　　未堕落的天使身上有光。

　　天使。

　　他的记忆开始恢复了，路西法的灵魂和他自己的灵魂似乎融合在一起，很久体内都没有熟悉的动静。

　　他记起来——自己诞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出生那天是雷雨天气，屋里一片漆黑，生下自己的女人死了，在出生几个月前那个女人的丈夫也死了，屋里只有他在哭叫，他的哥哥——一个年仅五岁的金发碧眼男孩，如何养活了下面包括他一共四个弟妹。

　　还有十四岁那年，他杀了除了哥哥以外所有家人，好像是误杀——但他并没有那段记忆，哥哥回家来，惊愕而悲痛地看着他——

　　然后他们死了，到了天堂——圣城耶路撒冷，他们是上帝选中的孩子。在那里，所有天使聚集在一起。

　　但他注意到，他的羽翅是灰色，不像其他的天使——纯白，散发着柔和的蓝光。他的眼睛是浑浊的血红色，头发是黑灰色，他成了其他天使所排斥的存在，因为他们发色很浅，眸孔清澈纯洁——血红色和黑灰色是罪恶的。而且他对盐很排斥——盐在那里代表着神罚和净化。

　　但他变得越来越强，最后成为众天使之首，仅次于上帝。他忠心地服侍着耶和华，但有一天，亚当出现了，上帝要求他服从于亚当——那个只有躯体的人类。他带动了天上三分之一的天使在水晶天反抗，他的哥哥，亲哥哥，米迦勒，打败了他，天上“三分之一的星星失去了光彩”于圣经启示录十二章第四节、七至十二节所记载，而地狱的法典里——“天上三分之一的星星失去了光彩，那是属于路西法大人的救赎”。

　　他找到了自己的躯体——巴特伏莱，住了进去，成为了这个男孩。

　　“巴特，要到了。”伊娃说。

　　他颔首，帮伊娃披上斗篷，马车停在一栋和布洛莱恩家一样豪华的大房子前，他先下车，撑好雨伞，扶伊娃下马车。

　　大铁门开着，一个和伊娃差不多大的女孩现在没门口，身旁的老管家为她撑着伞。女孩有一头蜷曲的棕发，棕色眼睛，长得很像一匹马，干巴巴的很瘦。她穿着花边繁琐的洛丽塔裙子，显得她的脸更长了。

　　“薇妮丝。”伊娃轻轻颔首。和薇妮丝·卡文迪许一比，伊娃显得更可爱、单纯些。

　　巴特伏莱为伊娃打着伞，跟在她身后向郡主小姐走去，雨很大，他的袍摆下方沾满了泥水。

　　“伊娃，我非常——非常地荣幸能来迎接你——哦，”薇妮丝带着假笑瞥了一眼巴特伏莱，“还有你这位帅气的哥哥。”

　　巴特伏莱和她身边的老管家对上目光，那老管家长得和薇妮丝正好相反，很胖很高，像头喂的很好的猪，但眼睛里带着不符合他形象的精光与奸诈。

　　老管家冲他皱了皱眉头，目光闪烁。

　　“啧。”他暗暗咋了下舌头。看来这个老头不好对付。

　　“安斯塔，过来带两位客人去他们的客房。”薇妮丝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

　　一个少年冒着雨快步走来，穿着侍者的衣服。但当他和巴特伏莱对上目光时，尴尬地笑了笑。

　　米迦勒。巴特伏莱认了出来，他使用了“传递”。你来这里干什么？发疯啊？

　　少年无奈地看了看他。监视你啊，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杀人的。

　　“安斯塔？听到小姐的命令了？”老管家突然出声。

　　“啊，啊，是的！”少年慌忙点头，转身示意他们跟他走。

　　进入空旷的大厅，豪华而庸俗的装饰布满了整个客厅，红木的旋转楼梯踩在他们脚下，有着坚实的触感。

　　到了三楼，少年带他们走过一条长得让人发慌的走廊，两边全是客房，足足有几十间。最后，他们分别进入了两个有点小的、布置同样豪华而庸俗的房间，伊娃的房间异常粉嫩，到处都是粉红色的蝴蝶结和丝带。

　　对此，伊娃嗤之以鼻：“哦，上帝，难道薇妮丝认为我和她一样喜欢这些粉嫩嫩的小玩意儿吗？！”

　　巴特伏莱的房间还好，但是金制、银制的豪华物品满屋子。幸好不是粉色。巴特伏莱无比庆幸地舒了口气。

　　米迦勒回到他的房间，在门口向他招手，叫他出去。

　　“干什么啊？”巴特伏莱一脸不耐烦地问，跟着他走到楼下的马厩。

　　“你不能再杀人了，”米迦勒焦急地说，“否则你再也回不来了。”

　　“不行。”巴特伏莱一口回绝，“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做卧底，然后杀了卡文迪许。”

　　“不，”米迦勒激动地扯住他的领口，“我一定要阻止你，那是一条条生命！你是我弟弟！”

　　“哦，我的好哥哥，”巴特伏莱硬生生挣开，“行行好吧，我可以告诉你，耶和华那老头杀的人都比我杀的多，你先去阻止他吧。”

　　“安斯塔？！”

　　一个声音让他们都回过头去。

　　是那个老管家。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她尖声尖气地问，“马厩的味道那么好闻吗？”

　　“啊……我们没干什么。”米迦勒急急地说，“聊了几句。”

　　“哦……”老管家眯着眼打量着巴特伏莱，“那么这位客人……你为什么不在你的房间？”

　　巴特伏莱眯起了眼睛，看着他。“哦，”他慢悠悠地说，“是他叫我来的。”他指着米迦勒。

　　米迦勒身体剧烈抖了一下。喂！有你这么甩锅的吗？！

　　巴特伏莱挑了挑眉毛。“那我先走了？”他问。

　　“走了？”老管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是啊。”他无比坦然地点点头。

　　“你……走吧。”老管家迟疑着说。

　　米迦勒呆住了。

　　什么啊？！巴特！

　　再见，祝你好运。

　　巴特伏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下米迦勒眼含委屈的泪水被老管家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