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六）

这时，身上盖着蓝曦臣外袍的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迷瞪瞪地道：

聂怀桑我这是在哪儿啊？

从观音庙的大殿后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嗤嗤之声，似乎喷出了什么东西，片刻之后，那群掘地的修士也齐声惨叫起来。

殿内数人神色骤变，须臾，一阵轻微的刺鼻气味飘了出来，蓝曦臣以袖掩面的同时，眉目间隐隐有担忧之色流露。紧接着，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苏涉扶着金光瑶，两人都是面色苍白，而殿后的哀嚎之声还在继续。

苏涉（苏悯善）宗主，你怎么样？

金光瑶（孟瑶）没事，方才多亏你了。

他左手垂着提不起来，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痛苦，右手则伸入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想打开，单手却不便。见状，苏涉忙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放进他手心。金光瑶低头服了，皱眉咽下去，眉头迅速舒展。

蓝涣（蓝曦臣）你怎么了？

金光瑶（孟瑶）一时不慎……

他取出药粉撒在手上，左手的手背到手腕多出了一片红色，仔细看，那片皮肤仿佛是被炸过的熟肉一般，肌理都烂了。金光瑶又撕下一片雪白的衣襟，手指微微发抖。

金光瑶（孟瑶）悯善，快，缠紧我的手腕。

苏涉（苏悯善）有毒？

金光瑶（孟瑶）不妨事，调息片刻便可逼出。

苏涉为他处理了伤口后，金光瑶便要去殿后察看，苏涉忙道：

苏涉（苏悯善）宗主，让我去！

金光瑶左手拦住苏涉，自己朝后跑去，苏涉也紧跟着过去。其他人见状，也全都跟着去了殿后。

只见一个深坑之旁堆起一座高高的土包，一口颇为精致考究的棺材斜置在一旁，其上还有一只漆黑的箱子，两样东西已经打开，还有稀薄的白烟从中缓缓逸出。那刺鼻的气味就是这些白烟，必然是致命的毒物。棺材之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都是方才苦掘的修士们，现下已经化成了一具具烂熟的死尸，连身上的金星雪浪袍和僧衣都被腐蚀得只剩焦黑的残片，可见这白烟毒性有多重。

苏涉抢在前面，以剑气驱散残留的毒烟，剑尖在那只漆黑的箱子上一拨。铁箱盖子打开，可里面的东西，却是让金光瑶一震，满是不可置信、震惊、害怕……

蓝曦臣和聂怀桑一前一后走上前查看，都好不到哪去。

聂怀桑大哥！

蓝涣（蓝曦臣）大哥！

棺材里的，正是赤锋尊，他的头颅被人缝上了。

蓝涣（蓝曦臣）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婴（魏无羡）泽芜君，你这可就错怪金宗主了。依我看呐，这里面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埋下的，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应该也早就被人掉包过了。你说对不对呀？金宗主。

苏涉（苏悯善）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魏婴（魏无羡）不是我不谦虚啊，如果是我要搞鬼，想必你家宗主现在伤的……恐怕就不是一条手臂那么简单了。金宗主，你可还记得当年在金麟台上，秦愫给你的那封信？告诉秦愫你干的那些好事的，是秦夫人以前的侍女碧草。 可是碧草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抖出你那些事呢？难道她背后就没有人推动吗？还有，你关起来的那位思思姑娘， 是谁救走了她？又是谁，教她和碧草去了云梦江氏，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出你的秘密？他既然能一五一十的查出你的那些隐蔽过往，抢先一步来到这里，把你想挖的东西换成了赤锋尊的尸体，等你到达的时候送给你，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这时，一名僧人道：“宗主，这土显被人挖过。应该是有人从另一边挖进来过！”

金光瑶（孟瑶）果然！！！

果然，被人捷足先登过。金光瑶转身一拳打在空棺之上，旁人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看到他肩头微微发颤。

魏婴（魏无羡）金宗主，你有没有想过，今晚你是螳螂，但是你背后还有一只黄雀。那个一直盯着你的人，此时此刻，说不定就藏在某个角落，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啊！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说不定啊，他不是人！

苏涉（苏悯善）魏无羡，你少作这些虚张声势的恐吓之语。

金光瑶（孟瑶）别费无畏的口舌之争，待我毒散了，立刻点好剩下的人，整装出发。

苏涉（苏悯善）是。

方才苏涉和仙子厮斗，被仙子零零散散抓伤了不少地方，手臂、胸口都有衣物破损，尤其是胸口，抓痕入肉透骨，白衣上透出许多血迹，若不处理，拖久了怕是不便应付可能到来的突发状况。金光瑶从怀里取出一枚药包递给他，苏涉双手接过，道：“是。”果然不再和魏无羡多言，转过身去，解开衣服处理身上伤口。

金光瑶被毒烟灼伤的左手仍是不听使唤，只得坐在地上专心调息退毒。剩余的修士们则持剑在观音庙内走来走去，监督巡逻。聂怀桑看到这些明晃晃的刀剑眼睛都直了，身边没有护卫，大气也不敢出，缩在蓝曦臣身后的角落，打了好几个喷嚏。

魏无羡小声在蓝湛耳边道：

魏婴（魏无羡）这个苏涉，对别人都阴阳怪气的，唯独对金光瑶倒是尊敬有加呀。

说着，还望向蓝湛。谁知，恰好看到一缕寒意从他目中闪过。

蓝湛（蓝忘机）转身！

苏涉正在低头给胸前的几道爪印上药，侧身对他们，忽听蓝湛这语气不容违背的一句，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转了身。

这一转身，江澄和金凌都睁大了眼睛。魏无羡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

魏婴（魏无羡）竟然是你！

苏涉这才反应过来不妙,立即掩上胸口衣衫。然而，这边面对他的几人已经把他方才露出来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胸口靠近心脏的一片皮肤上,密密地生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狰狞黑洞。是千疮百孔咒的痕迹！

而且,这绝不是被下咒后留下的恶诅痕。如果是那样的话，看这些孔洞的扩散程度，此时苏涉的内脏乃至金丹都应当已经生满了黑洞，绝对无法使用灵力。然而,他还能反复使用大量消耗灵力的传送符。那么这些痕迹的来源便只有一个解释——这一定是他下咒去咒别人、被反弹诅咒之后留下的痕迹！

当年魏无羡不是没有努力想找出下咒者是谁，试图为自己正名过。但终究是人海茫茫、无从找起，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已经远远不是找出那个下咒人能解决的，便不抱希望了。谁知今夜，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澄（江晚吟）千 疮 百 孔！！

魏婴（魏无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聂怀桑二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蓝涣（蓝曦臣）所以这也是穷奇道截杀的一环？你让我们召来魏公子，就是因为你早知道，金子勋会因为千疮百孔咒去杀他。是吗？

金光瑶（孟瑶）二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江澄（江晚吟）那还用问吗？如果金子勋没有中咒，后面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一次截杀，帮你解决了金子轩和金子勋两个平辈子弟，不，差点就是三个了，为你继承兰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扫清了所有障碍。苏涉下的咒，他是受谁指使，还用问吗！

魏婴（魏无羡）金光瑶，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不熟，你杀了金子轩，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

金光瑶（孟瑶）魏公子， 你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怎么可能？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

江澄（江晚吟）阴毒小人！

苏涉（苏悯善）小人？你们有什么资格骂宗主是小人？！你们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高洁之士，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有个好家世，有什么资格目中无人！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就不是人了？如果我有能力自保，我会被别人要挟？会被你们蓝家像扫落叶一样，说逐出家门就逐出家门吗？！

蓝湛（蓝忘机）会。

苏涉（苏悯善）你！

蓝湛（蓝忘机）背信弃义者，姑苏蓝氏不留。

蓝佳卿苏宗主，你没有能力自保，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吗？呵，你是没怪的了吧，硬是要算我爹头上。

苏涉（苏悯善）蓝佳卿，你闭嘴！含光君，我真是讨厌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因为那点小错，你就永远不能放过我。还有金岚，我惹她什么了，你们姑苏蓝氏的事关她何干，因为她，我成了仙门百家的笑柄，永远在你们姑苏蓝氏面前抬不起头。我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却在她面前只能任她打骂，还得见着她绕道走。她就高贵了？！呵，仿佛我一生下来，就低人一等。除了宗主，你们谁给我好脸色看？！！我还告诉你们，像金子勋这种目中无人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我见一个杀一个！！！

蓝湛（蓝忘机）不夜天，是你！

蓝湛突然出声，其他人皆是不明缘由，疑惑地看向他。

苏涉（苏悯善）是我，又怎样？她要杀我，还不允许我还回去吗？可惜啊，薛洋来得及时，没成功。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每一次都是，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却总有人赶到及时。

蓝湛（蓝忘机）你！金光瑶，此事你可知？

苏涉（苏悯善）宗主不知，完全是我一人谋划的。

魏无羡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魏婴（魏无羡）我明白了。

蓝湛（蓝忘机）明白什么？

魏无羡摇了摇头。金子勋的为人他是清楚的。他时常不把附属家族的人放在眼里，认为他们和家仆同为一等，连和他们一起入宴都觉得有失身份。而苏涉作为兰陵金氏附属家族的一份子，免不了时常要去金麟台赴宴，少不得就会和金子勋撞上。一个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一个自高自大蛮横骄傲，这两人要是有过什么不快，苏涉记恨上了金子勋，半点也不奇怪。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金子勋被下千疮百孔咒的始末，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可最后，背上了这个罪名的却是他。

穷奇道截杀的起因，便是因为金子勋被人下了千疮百孔咒。如果没有这个开端，兰陵金氏就没有名义去截杀他，温宁就不会失控而大开杀戒，魏无羡就不会背负上金子轩这条沉重的人命，也不会有后来更多的事。

然而，他现在才得知，连凶手下咒的目的都可能不是构陷他，起因根本不在于他！这当真是更令人难以接受！

笑着笑着，魏无羡的眼眶赤红了，似是讽刺，又似自嘲。

苏涉（苏悯善）你笑什么？

魏婴（魏无羡）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啊。

苏涉（苏悯善）没想到什么？

魏婴（魏无羡）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害了这么多人，就因为，就因为这个。

金光瑶（孟瑶）魏公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魏婴（魏无羡）哦？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金光瑶（孟瑶）这还不容易猜嘛，你可是觉得自己太冤了？ 其实……不怨。

魏婴（魏无羡）不怨？

金光瑶（孟瑶）是啊，魏公子。你想想当年，就算我们不去对金子勋下咒，我想魏公子你迟早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就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你得罪过的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要报复的对象也一定会是你！而这一点，你是没法控制的。

魏无羡竟然笑了。

魏婴（魏无羡）怎么办？我竟然会觉得你说的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道理啊。

金光瑶（孟瑶）而且，就算当年在不夜天，你没失控，那么你能保证你这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呀，你这种人注定是短命的。你看，这么想，你心里是不是好受很多了呀？

江澄（江晚吟）你才短命！

他不顾要害伤口，抓着三毒就要冲起来，顿时鲜血狂涌，金凌忙把他按回去。